《晚》
22.回首
幽蓝又阴沉的天空。
人影晃过。
泥泞的雨水气味里混着血腥味。
“阿程!”
梦中那人惊声呼喊。
丁程鑫猛地睁开眼。
又是这个梦境。他头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
他好久没睡这么昏沉了,拿起手机,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插上充电器开机,就看到二十多个未接电话,全是白蕊打来的,不禁有些懵了。
还有一条短信,像是白蕊最后联系不到他才发的,让他中午到中央广场等她,她有重要的事要说。
他很疲惫,正思索着昨天的事,眼睛下移,忽然发现手机上一直挂着的那只小兔子不见了,立马清醒了。
什么时候丢的?
他完全没有了印象。
于是出门去找,沿着昨天的路线结果一无所获,无论哪里都没有。
他站在马嘉祺之前买的那家杂货店门前,叹了口气,打算重新买一个。
拿出兔子挂件的照片给店员看,店员左看右看皱起了眉头,转身喊来店长。店长一看,拍了拍脑袋:“不好意思,这款是我们几年前的产品,很早就下架了。”
“几年前的产品?”丁程鑫有些懵了,站在店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紧接着白蕊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喂?丁程鑫?你在哪儿?!”
“我在中央广场的商场边上,那家杂货店门口。”
“我看到你了!”
白蕊小跑着过来,还没喘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丁程鑫,你终于出现了...你还记得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丁程鑫一愣:“你知道我失忆的事?”
白蕊也没想到他知道,惊讶地睁大了眼:“是敖子逸告诉你的吗?”除了敖子逸她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说。
“不,是阎淇说的。小逸你们都知道吗?”
“阎淇?”白蕊问,“阎淇是谁?是之前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吗,”
“对,他是我以前初中其他班的朋友。”
丁程鑫回答。
白蕊的神色突然变得奇怪:
“我们初中,没有叫阎淇的人。”
敖子逸站在丁程鑫家楼下,有些焦急地打着电话。他刚得知丁程鑫并不在家,便匆匆给丁程鑫打电话,对方却一直没人接,估计是静音了。
他怕出事,又给白蕊拨了个电话。
昨晚白蕊和他来找过丁程鑫,可他已经睡了,手机也关机,又是深夜,他们没办法。早上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真相告诉丁程鑫让他自己判断。敖子逸开不了口,于是白蕊担起了这个重任。
白蕊挂了他的电话,只用短信回了“丁程鑫和我在一起,不用担心”几个字,敖子逸心里的石头便放下了。
终究还是有些难受。敖子逸一想起白蕊昨晚说的话,胸口就闷闷的。
昨天白蕊来找他的时候,是那样急切。
“你们都错了,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马嘉祺根本没有抛弃丁程鑫!”
“你说什么?”敖子逸被她吓了一跳。
“我姐姐那个时候在医院,她看见了!是马嘉祺背着丁程鑫回来的!”
这个消息让敖子逸陷入了沉默。他一直坚信的某些东西开始动摇,一些埋在心底的思绪又冒了出来。
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敖子逸躲在灌木丛后一看,竟是阎淇。
他立即走出来,大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阎淇戴着帽子,见是他也不慌,嘴角微勾:“咦,这不是小逸嘛。我是阎淇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根本不是丁儿的初中同学!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边?”
敖子逸慢慢走上前,手握成拳,随时准备攻击。
“别紧张,我没什么目的。”阎淇像是没看见他的动作,憔悴的脸上神情自若,“我真的是阿程的初中同学呀,骗你做什么。”
“毕业册上没有你的名字。”依旧是恶狠狠的语气。敖子逸早上专门翻了毕业册。
阎淇笑了,笑容苦涩:“那还不是马嘉祺厉害,直接把我的名字抹去了...你不明白他的手段有多厉害,别说是名字了,我这个人他都随时能把我抹掉...”
“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必信我,我来只是想保护阿程,没别的目的。”
敖子逸有些犹豫不决。他是不相信马嘉祺,可他更不会相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阎淇。
阎淇见他戒备的样子也不恼,微微叹了口气:“想必你也知道三年前那次事故吧,阿程失忆了,没有人知道真相,也不知道伤害他的人是谁。”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马嘉祺在抓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敖子逸一愣:“为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马嘉祺很早之前就跟我有仇,他追阿程不过是为了逼我出来,而那天下午,伤害阿程的人就是他。”
“不对,那天有人看见他背着丁儿去的医院!”敖子逸反驳道。
谁知阎淇听了激动地上前一步,脖子都涨红了:那个人搞错了,背着他去医院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带着阿程逃了出来,恐怕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阎淇和马嘉祺身形确实很像,这下敖子逸也没法确定了,他皱着眉,终究是没再说话。
阎淇语气松了下来:“马嘉祺演技太好,不怪你看不出来。他向来都是以善良谦和的面目示人,若不是我见过他的真面目,我也会同你们一样了。”
“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就因为他喜欢的女孩儿喜欢我,他就疯狂嫉妒我,然后报复我全家。你大概没法想象,我父亲被迫跳楼自杀,母亲疯了...我四处逃窜这么多年,还是被他找到了。”
阎淇的面色惨白,眼里满是血丝,看得敖子逸有些于心不忍。
“现在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所以来找阿程告别,我只能离开晚城。”
“...”敖子逸咬咬牙。他生性善良,见不得他人受苦,于是说道:“有一个地方,你可以放心地住一段时间。”
阎淇惊讶地挑了挑眉:“你要帮我?”
“且不论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丁儿在的话他肯定也会这么做。”
阎淇笑了,这个结果可出乎了他的意料:“谢谢。”
马嘉祺站在灰蒙蒙的房间里,目光掠过乱糟糟的床铺和衣柜,在桌子上顿住了。拿起那几张纸,手上的青筋暴起。
无声地把纸收好,他转身走出了小小的房间。
阎淇...
他深呼吸着,带着几个下属走出了阎淇的屋子。这不知是第几次扑空了,阎淇就像条蛇一样,躲在暗处,抓也抓不着。
压住心底的恼火,马嘉祺坐在车上,看着手机下空荡荡的一条链子,心里的空洞正吞噬着他的灵魂。
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他能抓住阎淇的机会,再也没有资格任性了。
黑色轿车路过一家熟悉的咖啡店,转瞬即逝。
咖啡店里,丁程鑫正对着白蕊,聚精会神地听她说着。
“虽然不知道这个阎淇是什么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说的全是真的。”看着白蕊恳切的神情,丁程鑫点点头。
“初二的时候马嘉祺转到我们班,然后你们俩在一起了,但是马嘉祺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之后被接回北京就再没了联系。不过在他离开之后没多久你就出事了,我当时因为分班也不太清楚。后来敖子逸告诉我你失忆了,是马嘉祺害的你。”白蕊的语速不快,丁程鑫听得很清楚。
“直到昨天我才听我姐姐说,那天她正好在医院值班,她看见是马嘉祺把你背去医院的。所以,马嘉祺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她的眼眶红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向丁程鑫,看得他心乱如麻。
“丁程鑫,你怎么能全忘了...他为你牺牲了多少你知道么?”
丁程鑫的心一颤,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放弃了更好的环境,不顾家里的阻拦,就是为了能跟你在一起。多少次,他和家里人吵架,一次又一次被带走,一次又一次回到你身边,从来不抱怨...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能永远都被他偷偷保护着。”白蕊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本来是有些生气和指责的,一看到丁程鑫懵懂的神情,又化成了无奈和痛心。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怕你想起来那些不好的事情,可你却连他都忘了...”白蕊憋在心里的话终于全部说出来了,她舒了口气,好久开口道:
“回头看看吧,程鑫,所有的答案,都在你的身后。”
丁程鑫走在梧桐大道上,看着脚下红砖的纹路,回想起白蕊说过的话。
他停住了脚步,犹豫着慢慢转过身来。
绚烂的霞光照在路上,照得路面金黄金黄,连落叶的叶尖都闪着耀眼的光。
他突然就想起很多事来。
从前一起沿着大道走向晚记的两个身影从熹微的记忆里走了出来。
雪白的校服,干净的面容,灿烂的笑意从眼底绽放。
他们肩挨着肩,迈着相同的步伐,时而大笑,连弯腰都要挤在一起。
天色渐晚,路边的栀子在海盐味的风里不住地点头,高大的榕树荡漾开阵阵清香。街上的光彩越来越多,照在少年们的身上,却被他们年轻的笑颜衬得黯然失色。
影子被拉长,丁程鑫走到马嘉祺身后,踩他的影子。马嘉祺频频回头,怕他落下。
走到十字路口时,不幸的被红灯拦下,他们却不在意。等到绿灯时,丁程鑫却忽然发现鞋带散了,慌忙蹲下去系鞋带。再抬头时,绿灯又快变成了红灯。
于是立即冲过了马路,正四处寻找着另外一人的身影,对面的马嘉祺向他无奈地招招手。
“狗蛋儿!你怎么还在那儿啊!”丁程鑫朝着他大喊。
“刚刚不是在等你系鞋带嘛,谁知道你一溜烟就跑对面去了!”马嘉祺觉得好笑。
“我还以为你已经过去了嘞...”丁程鑫嘟囔了一句,心里却暖暖的,“那我等你一下吧。”
马嘉祺笑了,他的眼里有细碎的月光,温温柔柔,有着让人安心的魔力。
绿灯亮起前的那几十秒,很短也很长。他们隔着马路彼此相忘,中间是川流不息的霓虹。
那个时候,丁程鑫却有着纠结。想时间过得慢一些,这样他就能多看看马嘉祺。又想时间过得快一些,这样他就能快点闻到他身上的薄荷味道。
绿灯终究是亮了起来,密集的人群中出现了这样一幕:两个穿着雪白校服的少年从马路两边走来,他们走在一条直线上,不急不缓,互相看着对方,笑意越发浓重。
靠近,相遇,然后紧挨着,向一端走去。
马嘉祺藏在校服底下的手悄悄牵住了丁程鑫的手,却被丁程鑫躲开了。丁程鑫盯着他的侧脸,又坏心地伸手去捏他的手,却在想要逃离的瞬间被马嘉祺反握住了。
紧紧握住的手,传来他身上的温度。
在身边人看不见的角度,马嘉祺笑得眯起了眼。
丁程鑫悄悄垂眸,想着下次过马路一定要多系鞋带。
......
丁程鑫不知不觉走到了记忆中的十字路口,是当初他等马嘉祺时所站的地方。
红灯。
恍惚间,对面好像还站着那个挺拔的少年,正对着自己微笑。
丁程鑫望着,忽然眼睛就红了。
少年穿着雪白的校服,高高瘦瘦,露出的一对虎牙格外引人注目。
可丁程鑫的目光却不在虎牙上,他盯着少年那双温柔的眼眸,有些哽咽。
在那倒映着细碎月光的湖泊上波光粼粼,清晰地映出了丁程鑫的面容。而那深邃的湖水底下,藏着漩涡,激烈汹涌的流水互相碰撞摩擦,却不曾打破表面的平静。
那是什么?
从前的丁程鑫大概还未发现。
那是什么?
如今的丁程鑫终于发现了。
隔的再远,也足够看清楚了。
不必开口,也能从眼里跑出来的。
是经久不衰的,绵绵不绝的,喷薄欲出的,不动声色的。
爱。
没有逃避和背叛的理由了。真的假的,纷纷扰扰,何必去想清那么多。
这个字,就是真相。
丁程鑫吸了吸鼻子,飞快地掏出手机拨出马嘉祺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了。
丁程鑫慌忙开口:“喂?马嘉祺?你在哪儿?”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他有些焦急的冰冷的声音。
“丁程鑫,邱爷爷出事了。”
......
丁程鑫呆呆地放下手机,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僵在了原地。
风好冷,冷得他牙关打颤。
这下他终于意识到,记忆里的夏天,已经再也不会到来了。
评论(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