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
13.山楂(下)
白蕊还清晰地记得，晚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她正从书店出来，走到公交车站的半路上，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穿着鹅黄色的高领毛衣，深蓝色的羽绒服外套，黑色的牛仔裤和马丁靴，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胳膊上还挂着一条黑白格子围巾。帽子遮去了半张脸，只留下干净的鬓角，精致的下颚线，白皙的皮肤在冬日有种透明的质感。
四肢修长，气质清冽，轻而易举就能成为人群的焦点。
真不愧是在冬日出生的少年，清冷独绝，挺拔得如同寂静山谷中矗立的雪松，干净得如同辽阔冰原上凝结的霜雪。
遥远又清晰，疏离又温柔。
白蕊在心中感叹着。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丁程鑫穿着白色棉服，大口喘着气，显然是跑了一路。他从白蕊身边经过，没有注意到她，心早已飞到那人跟前了。
马嘉祺等他跑到面前，笑着问:“这么着急干嘛，又不赶时间。”
“我迟到了，唉，你等了很久吧，我本来很早就弄好了，我妈非要我吃过饭再出门...”丁程鑫抱怨着，吸了吸鼻子:“外边好冷啊...”
马嘉祺把手上的围巾娴熟地缠上他的脖颈，系得松垮，免得他刚跑完热坏了。
丁程鑫老老实实地站着，一抬头，惊叫道:“马嘉祺你快看！是雪！下雪了！！！”
马嘉祺抬头，也忍不住愉悦起来:“真的是雪！”
丁程鑫伸出手，接到一片雪花，雪花立即融化在他的手掌心。他像第一次见到雪一样激动:“居然这个时候下雪了！天呐，太美了...”
空中漂浮着无数柔软细小的雪花，落到两人的发上，肩上，落到车站的站牌上，路上，美得像一场梦。
一片雪悄然落在了丁程鑫纤长的睫毛上，随着睫毛的抖动一颤一颤，紧接着又是一片。
马嘉祺看向他时，只觉得他的睫毛像是蘸着露水的蝴蝶翅膀，晶莹剔透，扑闪着，一下就飞进了他的心里。
“走吧。”
如水的目光掠过丁程鑫殷红的唇，马嘉祺轻轻刮了一下小狐狸红红的鼻尖。
说话时嘴里冒出的白雾很快渗入空气中，温暖得连照在他们俩身上的光线都朦胧起来。
两人并肩远去的背影，并不是白蕊第一次看到了。学校离去食堂的路上，操场上，教室门口，学校大门的马路，附近的小吃摊，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他们很快消失在路口，只有她还傻傻站在原地，出了神。
雪落了她满身，静静躺在少女的发丝和外套上，静静地，也不惊醒她。
原来，脱下校服外套的他，是这个样子的。私服很好看，喜欢戴帽子，在人群里显的很有距离感。原来，他们在校园外，是这样自由无束，举手投足，都是亲昵。
无数个背影重叠，诉说着彼此亲密无间的秘密，而她只能远远看着，没有可以插手的余地。
好好做个观众吧，好歹，也是自己喜欢的人。除了祝福，我还能做什么呢？
白蕊勾起一抹笑，忽然感觉脸上凉凉的，被风吹得有点痛。这才惊觉自己哭了，她有些茫然地擦干眼泪，心里闷闷的。
尽管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可是当看见他眼里只装得下那个人的身影时，还是很难过。
白蕊轻轻哈了一口气，雾气消融了面前的雪，视野清晰起来。
雪真美啊...
她小声喃喃。
也真冷啊...
期末考试结束，班里有人提议去海边住一个晚上聚会，大家一起租了一幢大别墅，两人一间。好巧不巧，白蕊和小曦的房间就在马嘉祺和丁程鑫的房间隔壁。
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大厅里吃火锅，外边的沙滩上还支起了烧烤架，热闹得很。
马嘉祺吃到一半回房间接电话，丁程鑫也没在意，和一帮男生聊得火热。
“嗯，我在听。”
阳台飘来的声音让房间里的白蕊僵住了，她本不想偷听，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于是屏息凝神。
“我知道，可究竟是谁...爸要我回去？不行，你知道我...”
“我不能走。”
“我明白爸妈和你都是为了我好，但是，我已经决定留下来了。”
“我走了，他怎么办，这不公平。”
“不是还有你在吗，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不过是看起来光鲜亮丽。我想要的，只有这里才有。”
“我不是小孩子了，哪怕爸不同意，我也不会放弃的。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逃出来的。”
“...”
“对不起，哥。”
“也帮我跟妈说声对不起，我会经常回去看她的。”
声音断了，那边陷入了一片死寂。
白蕊想了想，小心地走到阳台，夜里的风很冷，她却觉得那边传来的气息更为冷峻。
两个人只隔着半面围墙。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寂寞，叫人忍不住上前拥抱。可他的背影看起来又是如此遥远，像隔了一条星河，他在宇宙的那端孤独而沉默。
察觉到什么，马嘉祺转过身来。看到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又露出一贯的笑容:“你都听见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白蕊慌忙道歉。马嘉祺却是无所谓地摆摆手:“没关系。”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只能看到眉头紧锁的痕迹，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跟家里人吵架了吗？”
马嘉祺沉默了一下。
面前的少女和自己的关系很特殊，毕竟之前也有分享过秘密，也算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想到这，马嘉祺微微松懈下来，再次对上她的眼睛。
白蕊的眼睛很干净，清澈见底，能清晰地倒映出他的面容。
像极了丁程鑫。
白蕊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屏障突然打开了一角，里面是一个她从未踏入过的陌生的世界。虽然不知是为何，但她终于也拥有了探寻的机会，深入这个少年的内心。
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白蕊欣慰地想着。她走上前，安静地做一个聆听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扮演这个角色。
“我家里人要我回京读书，我不愿意。上次我请假回去了一段时间，差点儿就回不来了。”马嘉祺开口了。
他说得轻巧，可白蕊能感受到他的隐忍和艰辛。
“是因为丁程鑫吗？”白蕊小声问。
马嘉祺挑眉，也不很吃惊:“你都知道了？也难怪，你这么聪明。”
白蕊听到他的夸奖又高兴又难过:“是因为你家里人知道了所以让你回去吗？”
“嗯，刚刚和我打电话的是我哥，他在国外读书。”马嘉祺浅笑，“这次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他刚知道，就立马打电话给我让我乖乖回去。”
“你真的不回去吗？这样好吗...”
良久，他听见白蕊这样说。
马嘉祺双手撑在窗台上，望着面前一望无垠的海，笑着回答:
“你知道吗，我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见过很多人，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儿的，我也算了解了个大概。”
“北京很繁华，秋天时候的故宫很美很有韵味，胡同很深，真是个很好的地方，你下次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也许你会觉得晚城很小也很老旧，也许等你去外边转一圈就不会想再回来了。”
“可是你知道吗，晚城的海，是我见过的最宁静最深远的海。晚城的天空，是我见过的最澄澈最蔚蓝的天空。晚城的空气湿而不闷，风是海盐香味的，到处都种着栀子和梧桐。”
他深深吸了口气，顿时海盐的清香灌入肺腑，便满足地叹慰了。
晚城的风吹动他的衣领，温柔亲吻他的脸颊。
“我喜欢这里，我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他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晚城说。
白蕊望着海，回忆起晚城的样子，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点点滴滴，被少年一指点，竟是不同寻常起来。
“可你本该拥有更好的未来，为了他而放弃，真的值得吗？”这话白蕊并没有问出口，她清楚马嘉祺会毫不犹豫地说值得。她只是有些有些愤愤不平:晚城再怎么好，也不该让明珠蒙了尘。
“你这么优秀，又有这么好的条件，换作我是父母我也不愿意让你留在这里。”白蕊劝说着，“你爸妈一定也不能理解，还是回去跟他们好好说清楚吧。”
“留在这里并不难，关键是阿程。”他皱眉，“他们不许我再和他有任何接触了。”
这下白蕊说不出话了。她默默垂眸，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那你们要怎么办...”
马嘉祺轻声叹了口气，他勾勾嘴角:“不能怎么办...总之，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京城那么远，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到我们...”
楼下的沙滩上，烧烤架已经摆好，一群男生围在那里激烈讨论着什么。忽地，人群中传出清亮的声音:“我想起来了！马嘉祺会生火！我去叫他！”
那飞奔的身影还能是谁，白蕊看着，心里叹了口气。丁程鑫哪儿都好，只可惜...如果他是个女孩儿，也许自己心里也不会这么难受吧...
她侧过脸去看马嘉祺，对方笑容灿烂，忧虑和疲惫早已被妥帖藏好，她心里一酸，越发觉得不值得。
如果是我，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
“今天的事，要记得保密哦。”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摆摆手，转身离开了阳台。
“小马哥你在哪？！”
“我在房间里！马上来！”
吵吵闹闹，嘈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白蕊还站在原地。她望着楼下两人慢悠悠走向沙滩，偷偷牵在一起的手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白蕊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走出了阳台。
最后一次见到马嘉祺，是在春天来临前的最后一场雨之前。
上学，放学，和平常没什么不同。那时候已经有传言说马嘉祺要转学回北京了，白蕊替他紧张，替他担忧，更害怕哪一天他就突然离去，再也不回来了。
道别最终还是来临了，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马嘉祺是坐着一辆黑色轿车出校门的，他套了一件黑色的风衣，神情严肃。
没有任何人说起，马嘉祺的表现也没有任何不同，黑色轿车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可白蕊就是知道，马嘉祺真的要走了，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段时间他瘦了很多，风衣却依然撑得很好看。白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用尽全力跑上前去，大声喊着:“马嘉祺！”
马嘉祺的脚步顿住，他缓缓转过身来，见到是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白蕊却感觉到那和初见时一样温暖。他看着她跑到自己面前，察觉到少女的眼里有几分倔强和感伤。
“再见。”她的语气竟夸张得像生死离别。
马嘉祺愣了愣，良久，才回复:
“再见。”他的语气有些意味不明，但白蕊还是听懂了。
是道别。
熟悉的背影，沧海桑田。
华丽的黑色轿车向陌生的远方疾驰而去，带走了那个想要永远留在晚城的少年。
那天晚上丁程鑫就出事了，知道的人很少，白蕊也是几天后才知道的。
听到有人说是马嘉祺的仇家做的，而马嘉祺利用丁程鑫逃过一劫的时候，白蕊只觉得荒谬极了。
敖子逸信了，丁程鑫的家人信了，全世界似乎只有她还相信马嘉祺。
“世界上最不可能伤害丁程鑫的人，就是马嘉祺了。他们都不相信，可我知道，你是为了他连未来都可以放弃的人。”
白蕊对着月亮诉说着，眼神直直望向远方:“马嘉祺，你会回来的，对吗？”
她回想起过去，最开始的自己，哪怕马嘉祺并不是因为自己而露出微笑，也是那样高兴。
他笑起来多好看啊，眼睛弯得像月牙，虎牙也可爱。
要是能一直这么笑着多好...
“马嘉祺，哪怕是为了他，你也一定要回来啊...”
三年后。
跨年夜。
“白蕊，你看这个手链！好不好看？！”小曦一如既往地闹腾，白蕊看着她无奈地点头:“小曦，再不快点真的要赶不上烟花大会啦！”
“啊呀知道了。”小曦嘟嘟囔囔地挑选着，白蕊只好在边上等她。目光无意扫过人群，一个清瘦的背影一下击中了她。
是他吗？！
心脏紧张地砰砰乱跳。
白蕊刚走上前一步，那少年就侧过头来跟身边的另外一个少年说话。
额头的高度，鼻子的轮廓，棱角分明的下颚，还有下巴上那颗痣，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线条更为硬朗和锋利了。
是梦吗？
白蕊揉揉眼睛，定神一看，那另一个少年可不就是丁程鑫嘛。
是丁程鑫就对了...
是真的。
马嘉祺真的回来了。
“白蕊，我买好啦，我们走吧！”小曦付完钱，只看到她站在傻傻原地的身影。
“你怎么啦？”小曦转过她的肩膀，迎上她满是泪痕的脸。
“呀！你怎么哭啦？！”小曦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帮她拭去眼泪。
白蕊却一下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只是，太高兴了...”
我喜欢的人，叫马嘉祺。
他是蒙着纱的月亮，也是月亮下的海。
三年不见，陌生又熟悉。
再次相见时，他眼里绚丽的光又一次把我的灵魂淹没。
他仍是不属于我的那道彩虹。
可我也心甘情愿做这故事永远的观众。
评论(2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