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
9.月诵
人类的情感,总是很复杂,我们对别人的感情,总是参杂着很多东西。它们不够纯粹,因为人本身就复杂。
千变万化,捉摸不透。我们的快乐和悲伤,有时仅仅存在于一瞬间。
笑不是笑,哭也不是哭,连自己都不明白,心情竟也如天气一般瞬息万变。
然而,当无数个一瞬间慢慢积累,直到能够做出判断,心里便慢慢明了了。从前的种种无端也有了理由,莫名的悸动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尽管我对你的感情还不够纯粹,不够明了,但是,我想我已经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我便开始,在夜深人静的无人角落里,对着月亮悄悄念出你的名字。
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更怕自己装作不知道。
我很苦恼。
月下,是谁靠着窗台把你轻轻歌唱?
那声音如此忧伤,带着寂寞,飘入混沌的夜色之中。
而那被吟诵着的人啊,却令人苦恼得香甜睡着。
梦里,思念着的却是风的少年。
时间重新回到三年后,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了。
马嘉祺问:“你喜欢丁程鑫吗?”
敖子逸回过神来,良久,做出了回答:“你是不会明白,我对他的感情的。”
马嘉祺看着他坚毅的面容,突然有一丝恍惚。
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什么时候已经成长为现在的样子了?
三年,真是如此之快。
“敖子逸,你知道吗,保护一个人,有时需要的不是强壮的肉体,更重要的是一颗强大的心。”
他说的话和多年前邱爷爷的话一模一样,敖子逸愣住了,看着马嘉祺一时反应不过来。
“如果丁程鑫现在喜欢的人是你,我不会阻止,也不会告诉他当年的事,我会希望他永远都想不起来。”
“因为,我只要他幸福就够了。”
马嘉祺穿着宽大的衣衫,在风中显出清瘦的身躯。
可敖子逸却无端地感受到了力量,他不明白,马嘉祺不过离开了三年,浑身上下却是再没一点过去的影子。
真正的男人...他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最后他长吁一口气,说道:
“无论你说什么,这次,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要你离开晚城。”
马嘉祺看着他,看懂了他的坚定,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好。”
他说得轻巧。
敖子逸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你这是答应了?”
“我答应你,但是,不是现在。”
“那不行,你必须马上走!”
“如果我说,丁程鑫有危险呢?”
马嘉祺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敖子逸的呼吸都顿了顿:“什么意思?!”
马嘉祺收回笑容,眼睛里像冻结的冰川,寒气逼人。此时他身上的气势让敖子逸无端感受到了压迫和畏惧,敖子逸心中一颤:这三年来,他又遭遇了什么,从前的他可没有这般凛冽的气势。
“三年前的那个人,现在很有可能就在晚城。”
他说着,语气里有杀意。
敖子逸不由后退一步:“你说的当真?”
马嘉祺没有看他,只凝视着前方。
“我答应你,只要抓到他,我就马上离开晚城。”
马嘉祺说完转身就走了,没有过多解释,也没有丝毫留恋,融入了夜色之中。
敖子逸愣在原地,他握紧的拳头此时无力地松开了,然后又握紧。他跑上去追马嘉祺的背影,冲他大喊:
“马嘉祺!如果这次你还是没能保护好他,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马嘉祺的背影只停顿了一秒,然后被黑暗吞没,再也看不见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黑暗里传来少年无声的承诺。
周一上学的时候,丁程鑫一走出巷子就看见了马嘉祺脸上的伤,趁路口没人,上手小心地碰了碰:“不是说了让你早上别来的嘛,还有,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马嘉祺微微偏头,不让他看:“没什么大事。我们走吧。”
“马纪年,告诉我,是谁打的。”丁程鑫严肃的表情也好看,眼睛睁得大大的,长长的睫毛宛若蝴蝶的翅膀。
“…”马嘉祺没有说话,本来想好的措辞此时被他注视着倒是说不出口了。
“是我打的。”
身后传来有些沉郁的声音。丁程鑫惊讶地回头,看到了敖子逸明显闷闷不乐的脸。
丁程鑫看着两人,十分不解:“你们…发生了什么?”
两人都默不吭声,丁程鑫叹了口气,比起为难敖子逸,他更愿意询问马嘉祺。他正要开口,敖子逸却出声了:“丁儿,我来跟你解释吧。”
马嘉祺干脆利落地坐公交走了,把空间留给剩下的两人。
丁程鑫和敖子逸无声地走在落满金黄梧桐叶的路上。丁程鑫不着急,他耐心地等待着。
就像从前一样,他对敖子逸总会有超出常人的耐心。
他心里却并不平静。
敖子逸在自己面前一直以来都是乖乖的,尽管有时候调皮,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善良天真的孩子。所以尽管敖子逸表现的不明显,但他还是敏感地发现了,敖子逸对马嘉祺的敌意。
敖子逸不会无缘无故就敌视谁,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为什么呢?
丁程鑫沉思着,没有发现敖子逸正灼灼地盯着自己。
“丁儿。”他开口了。
丁程鑫闻声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
“我看到了。”敖子逸垂眸,“昨天晚上,他送你回家的时候。”
他原以为丁程鑫会惊慌,可是他停顿了一秒,就平静地笑了。
“抱歉,小逸,我本来想晚一点再告诉你。”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有些愧疚,眼神依旧温柔,却让敖子逸心凉了半截。
“我喜欢马纪年,我想和他在一起。”
和煦的阳光照在他雪白精致的面容上,照在他带着缱绻笑意的眉梢上,圣洁美丽得像是坠入凡间的天使。
这样无暇的天使,为何偏偏,要降落人间,出现在他的身边。为何偏偏,自己要对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了念想。
“...”敖子逸静静看着他,没再说话。丁程鑫转头看向他,把手轻轻放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他对我很好,所以,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有机会欺负我的。”
指尖的温度,和他身上传来的橙子香气,刺激得敖子逸猛地低下头去,掩去了自己微红的眼眶。
心钝钝地痛着。
丁程鑫笑得越温柔,心脏就越疼。
“那就好...”敖子逸低声说着,然后抬头露出一个巨大无比的灿烂的微笑:“丁儿,没关系,三爷我支持你,大胆去恋爱吧!”
只是说完牙根还轻颤着,紧紧握拳的双手藏在袖子里。
丁程鑫愣了愣,看着不知什么起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敖子逸,像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个弟弟,已经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丁程鑫心中欣慰,拍拍他的肩膀。
“谢谢。”
敖子逸听出来了。这句谢谢里,已经少了哥哥对弟弟的宠溺,是明明白白的对他的感谢。
他不再把自己当做小孩儿了。
敖子逸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伤,于是他像从前一样傻傻地挠头:“客气啥,应该的。”
丁程鑫被逗笑了,便很快转移了话题。敖子逸看着他的侧脸,抿了抿嘴。
如果你能一直这么笑着,即使不是因为我,我想,我大概也会为你祝福。
喂,老丁儿,你一定要快乐。我会扮演好我的角色,在身后默默注视着你,好吗?
只是,你一定要快乐,好吗?
马嘉祺坐在座位上,俯视窗外,看着丁程鑫和敖子逸一起走进校园,然后进了教学楼,才缓缓突出一口气。
收回目光继续看书,不一会儿丁程鑫便走进教室了。
马嘉祺没有抬头,他听着丁程鑫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的脚步声,轻轻勾起了嘴角。
“啧啧,小马同学,这么认真啊。”丁程鑫拉开椅子,把书包一丢,一坐下就开始打哈欠。
马嘉祺轻车熟路把叠好的外套放在他桌上:“睡一会儿吧,老师来了我叫你。”
丁程鑫露出他那标准的狐狸笑,眼里亮晶晶的,像是全宇宙的星星都藏在他那双眼睛里。
他趴下睡了,脸朝着马嘉祺,眉梢还含着甜甜的笑意。
马嘉祺知道敖子逸已经把一切都说清楚了,他注视着身边人安稳的睡颜,心中安宁。
世界如此广阔,旅途如此漫长,我的能够停靠的港湾,从来都只有你的身边。
我所苦苦追寻的,不过是阳光照耀,微风拂面,你安稳熟睡在我身旁的这一刻。
落日时分,因为丁程鑫的脚刚好,所以这段时间都不打球了。马嘉祺和他一起慢慢走到晚记,看见邱爷爷正在收拾店铺。
“呀,今天这么早。”邱爷爷见了他们就笑,满面欢喜:“小丁的脚怎么样啦?”
“好的差不多啦邱爷爷!”丁程鑫一脚跨进店里,随手拿起一本书架上的书翻了翻。
“邱爷爷。”马嘉祺打了招呼,见他桌上放着一叠红纸,不禁问道:“邱爷爷您这是在?”
“哦,快过年了嘛,先提前准备起来。”邱爷爷拿着抹布,站上椅子,伸手去够书架最顶端的地方。
马嘉祺一愣,丁程鑫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上前阻止:“邱爷爷让我来吧,您小心身体。”邱爷爷看了他一眼,笑了,也没拒绝,被他搀扶着下来了。丁程鑫接过抹布踩上椅子认真地擦拭起来,脚下的椅子却被人稳稳地抓着。
马嘉祺抬头看着他专注的模样,浅笑着,修长的手紧紧握着椅背,上面有隐隐暴起青筋。
邱爷爷看着两人,笑着感叹:“真快呀,又到了年末。小马呢,今年在哪过年?”
马嘉祺的目光转向老人,神情温柔:“在这儿。”
丁程鑫擦完从椅子上下来,把抹布叠好放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邱爷爷,我今年也留在这儿陪您过年。”
“你们呀,过年那天就来看我一眼就行,邱爷爷会给你们准备好一大包零食,你们自己去玩儿,不用陪我这个老头儿。”邱爷爷听了高兴,瞅着两个仿佛是自己亲孙的少年越看越喜欢。
两人拿着糖葫芦走出晚记,骤然下降的温度让丁程鑫打了个寒战。马嘉祺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拿下,围在他裸露的脖子上。
丁程鑫笑着看了他一眼,帮他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遮住脖子。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了,嘴里哈出的雾气模糊了对方的面容,可眼里还是澄澈透亮的恍若星辰。
两个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在寒风中。他们迈着相同的步伐,穿过热闹的街头,没入人群之中。
马上,就要过年了。
好快啊。
丁程鑫在日记本上写着。
今天终于吃到了糖葫芦,嗯,好吃。腿好了就是舒服,终于可以去吃好吃的啦。不知道小马蹄有没有瘦,之前一直背我走,真是辛苦他了。还有三儿,下次一定要请他吃饭,好好犒劳一下他们。
小火柴,三儿,今年都会一起过年。
真好。
丁程鑫不自觉地傻笑起来,看了半天,觉得写不出啥来了,于是放下笔跳到床上准备睡觉。
手机屏幕上浮现着一条新消息:
晚安。
丁程鑫笑得甜蜜,回到:
晚安。
然后安然入睡。
夜里很凉,敖子逸坐在窗台边上,望着窗外出神。他手里的手机屏幕暗了下来,隐约还可以看见那两个字:
晚安。
收件人:丁儿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回了目光,拿起手机:
确认删除?
确认。
敖子逸把手机关机往床上一丢,关了灯,却依然坐在窗台边上,任由黑夜将他包裹。
然后对着月亮喃喃自语。
只是深夜里传来的声音太过微弱,听不真切,只刺得旁观人心脏微痛。
月亮无言,她看向远方。
那里还有一个对着她倾诉的少年,他披着挂满厚重露水的大衣,发上凝结着霜。他的皮肤在月光下闪着寒意,他身上的沉重和悲伤像一道屏障,将他与世间隔离。
此时他也用他深情不减的目光与月亮对视,在心里默念另一个人的名字。
当他念出名字的时候,凛冽的气息便顷刻消散不见了。
少年脱下厚重的大衣,走出屏障,像世间所有思念中的少年一样,真诚地祝愿着。
愿你有个好梦。
愿你有个好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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