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野

半梦半醒中

【新月赠题·14:00】过春天

他们说,在春天,一个年轻人的幻想会变成爱的念头。

                                          ——布劳提根

 

 

 

 

 

01.“一个香港”的朋友

 

 

一周前。

 

晚上在酒吧打工的时候,丁程鑫碰见了一个人。

光线不够明亮,室内烟雾缭绕,那张侧脸却穿过人群直直闯进他眼里。

 

那被光影勾勒出的线条,让他想起了养在家里鱼缸里的热带鱼,优美地推开水流、又或者是和水共进。

总而言之,掀起了他心里的波澜。

 

正当他发呆的时候,一旁桌的客人又不知道怎么喝嗨了,起哄不断,碰倒了玻璃杯,弄得一片狼藉。

丁程鑫边深呼吸边去卫生间拿了扫把来收拾,弄到一半,又被那桌的人拉去喝酒。

“抱歉,我不能喝…...”

丁程鑫叹了口气,正转身要去找经理,就看见为首的老板打扮的老男人醉醺醺地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

“你要是能喝完这些,这几张票子你拿走!我说话算话!”

 

红艳艳的票子落在桌子上,和烧得同样红艳的乱七八糟的螃蟹鱼虾混在一起。

丁程鑫鼻翼微动,像是在确认什么气味。

然后也没有犹豫,拿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够爽快!”

老板显然很开心,指挥着众人不停倒酒,一杯接一杯,因亢奋而凸起的眼睛好像濒死的青蛙:

“哈哈哈,再来!再来啊!……”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意识逐渐模糊了,经理有没有出现不知道,客人们好像也都烂醉如泥摊在桌上了。

最后他趴在椅子上,握着手里的钱目送他们被扶出店门打车离开。

 

看一眼手表,就快凌晨了。

今天的车怕是赶不上了,今晚就在酒吧后厨或者仓库里将就一下吧...

他累极,靠着椅背就想昏沉睡去。

 

很快经理过来了,身后跟着雯雯姐。经理是个三十岁的男人,走过来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刚要开口,却被女孩打断了:

“王经理,这边就让我来收拾吧,小丁他弄得这么晚了也肯定也累了,让他早点下班吧。”

经理轻哼了一声,也没好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麻烦你了,雯雯姐。”

丁程鑫无奈地撇嘴一笑。

雯雯比他大三四岁,机灵能干,也在这里兼职很久了,一直都很照顾他,是善良又可靠的姐姐。

 

“你啊才这么小,下次他们让你喝酒喝一点就装醉,知道吗?也没给多少钱啊,不值得的...”

雯雯麻利地收拾着桌面,一边叮嘱道。

丁程鑫点点头,乖乖地坐在边上给她递杯子盘子。

 

“雯雯姐,谢谢你,你真好。”

他发自内心地说。

 

丁程鑫平日里不是爱声张的人,就算是比较亲密的朋友,也不会轻易透露内心所想。

看来自己今天是真的醉了,他想。

这么肉麻的话也能说出口。

 

雯雯果然被他逗笑了:

“小丁你也会有这么嘴甜的时候呢。”

 

 

好不容易收拾好,去后门倒完垃圾,再回到洗手间洗手,客人们也走了大半了。剩下的人也几乎没有几个是清醒的,包括他自己。

正苦恼着今天要睡在哪里,因为第二天是周六不用去学校,实在不行就在公园里找个长椅躺躺算了。

“要不要去我住的地方睡?就是会有点挤。”

雯雯收拾完准备下班了,走来问他。

丁程鑫想了想,摇摇头:

“雯雯姐你明天还要打工吧,我就不去打扰了,我有地方睡的,你别担心。”

 

雯雯住的地方不算近,要骑自行车一段路,是一间很小的出租房。但好在光线还不错,价格也算便宜了,按雯雯说的,那已经是她在香港能找到的最好的房子了。

“总比住地下室好吧?人要懂得知足,已经不错啦,别人想住在香港都住不了呢。”

 

雯雯爱笑,笑容总是很甜美、灿烂,招人喜欢。虽然早早就不读书出来打工了,一个人生存也一定吃过不少苦,却没怎么听她抱怨过。

她以前也住在深圳,或许是因此才对他这么关照。

但已经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雯雯见他拒绝得干脆,也没多劝,只是让他有什么事给她打电话。

送她离开后,最后一桌客人也终于被经理送走了。

丁程鑫去后门倒最后一桶垃圾,然后靠着门在寒风中长叹一口气。

那边的角落里突然钻出一个人,迫不及待地翻弄垃圾桶,把那些他刚丢进去的没吃完的剩菜,冷得发硬的薯条全部吞进肚子里,吃得津津有味。

还没来得及吃饭,灌满酒的胃开始隐隐作痛,他再也站不下去,推门走回店里。

 

经理也要下班了,数出几张钞票,放在前台桌上:

“这是今天的薪酬,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谢谢经理。”

丁程鑫仔细数好,放进口袋。

 

背着书包左拐右拐,不远处就有一片小吃摊。夜宵的点还没过,他买了一份炒面坐在马路边等。

炒面很香,对于饿了一晚上的他来说足够慰藉。又去冰柜里拿了瓶汽水,酸酸甜甜,冰凉舒爽。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满足过了。

迎面走过一对父女,女孩儿趴在爸爸的后背睡着了,手里拿着的仙女棒一垂一垂,就要掉下来。丁程鑫正要伸出手去接,女孩儿的父亲早一步发觉,把仙女棒从孩子的手心拿过,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女孩儿睡得很香,肉嘟嘟的可爱小脸堆在一起,看得父亲不自觉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两人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走远了。

 

丁程鑫在原地望了他们很久。

 

手机只剩下一点电,因此就不能带耳机听歌了。

走着走着,漫无目的地闲逛。就像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天黑透了,身边的人不断变少,声音也渐渐飘远。安静的巷路里,打火机开关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瞟去,看见那蓝紫色的火光一闪,然后变成一个红点。

昏暗中,几个男人靠着墙在抽烟,用粤语说着什么,然后大笑起来。

方才点烟的那个人却一动不动,好像没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拿着烟站在那儿,也不抽,仰着脸不知在看什么。

 

隔着不过五六米远,他的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中只剩下烟雾在流动。

丁程鑫背着书包,突然忘了要去哪里。

香港这座迷宫里,他能记得住的路线只有寥寥几条。不过就算知道城中心在哪里,他也只能不断围着它转,永远找不到进入的出口。

 

 

“喂喂,到点了,该走了。”

有人走过来催促,几个人陆陆续续离开了。

唯一没动的还是那个人。

 

他似乎发现了他,侧过脸来,抽了第一口烟。

从鼻腔里缓慢涌出的白雾,带着微冷的质感。

 

然后他身后一辆转弯的车载着车灯直直照过来,短短几秒的时间,丁程鑫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感觉很熟悉,可能在哪儿见过,但绝对是一张让人见过不忘的脸。

 

酒吧。他想起来了。

没想到走了这么远,竟然又在这儿遇见了。

 

 

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神却很犀利,直直穿过他。

 

对视的那几秒,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紧绷的神经再也支撑不住去伪装成云淡风轻的样子。

胃里抽痛起来,很不舒服,身体很累很疲惫,身上的衣服汗湿得潮潮的,腿也酸胀得无法继续行走。

所有的反应都突破了身体的极限,现在的他需要好好休息。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丁程鑫慢慢弯下腰,胃里翻江倒海,喉咙的灼烧感刺激得他浑身发热。

就这么病倒了?我要像他们一样变成一滩烂泥堆在路上了吗?会倒霉地被车碾死吗…

 

大脑一片混乱,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忽然,黑夜中火光一闪,身前出现一只手拉住了他。

 

很亮的一双眼睛,略带紧张地看着自己。

嘴里在说些什么,但不太听得清了。

 

 

丁程鑫勉强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想要给雯雯姐打电话。

胃里突然一阵强烈的翻涌,他弯下腰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太阳穴也突突地痛,头昏脑涨。

 

一只手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慢慢地抚摸脊背,让他有一丝舒缓。

 

 

“要喝水吗?”

 

他说。声音好亮。

 

“去哪里坐一会儿缓缓吧。”

 

“...去哪儿?”

 

“附近,或者去我那儿。”

 

“不了,我要回家。”

 

“你有地方可以回吗?”

 

这话比起疑问更像肯定句,对方显然一点也不认为他是本地人。

 

丁程鑫猛地抬眼:

 

“我有。”

 

对方有些无奈,轻叹一口气:

 

“好吧。那你住哪儿。”

 

“…”

 

丁程鑫沉默,眼神转向别处,表情却还是那么倔强。

 

见状,男生索性也蹲下身,和他面对面:

 

“不介意的话就去我那儿吧。晚上一个人很危险,你还是个学生。”

 

他的语气诚恳,不像坏人。

 

“那你多大?你看起来也和我没差多少。”

 

男生笑了,微微歪头,说:

 

“跟我走的话,我就告诉你。”

 

 

 

他的腿很长,步子迈得很大,走路不拖沓,这点和那些小混混也不一样。

跟在身后的丁程鑫,一路上仍在犹豫。可是无处可去的孤单、工作后的疲惫和对陌生人的好奇,最后还是战胜了疑虑。

 

丁程鑫一直观察着他,直到对方先开口:

 

“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吗?”

 

“我已经给朋友发了短信,要是两个小时后联系不到我,就会找人。”

 

“看不出来你是这么缜密的人啊。”

 

男生回头看他一眼,轻笑:

 

“我之前在酒吧看到过你,知道你在那里上班。”

 

“所以?”

 

“所以知道你刚才被人灌酒,现在很不舒服。”

 

“…所以你才来帮我?”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碰见你,不过既然看见了,搭把手也不麻烦。”

 

“那你还真是个好心人。”

 

就这么一来一回地聊了几句,左拐右拐,最后对方在一个狭小地楼道口停下。

楼下倒是很热闹,一走进楼道就安静了。

上到三楼,男生敲了敲门。

 

“是我。”

他对着门说。

楼道里黄绿色的灯一闪一闪。

 

安静了几秒,很快就开门了。

一个胡子拉碴的胖硕男人开了门,看着后头的丁程鑫,又瞥向身前的人。

男生说了句“我朋友”,然后就放两人进去了。

屋里有点像个小型仓库,堆满了各种杂物和纸箱,灯光亮得刺眼,烟味也很重。

 

“不要乱碰。”

男生低声提醒道,然后一路领着他走到里头。

穿梭在货架中,从那些物品上丁程鑫闻到一丝危险的味道,但他没有贸然开口。

 

“喂。”

胡子男盯着两人,面色不善:

“你要带他去哪儿?”

“楼上。放心,不会有事。”

男生很快回答:

“出了事我负责。”

那胡子男嘟囔了几句,不再追问。

 

里面还有一个小楼梯间,又黑又窄,铺了绒布,又没有扶手,走起来不太方便。

“这里容易摔,我扶你。”

男生侧过身,对他伸出手。

丁程鑫一愣,继而拒绝:

“不用,我自己能走。”

“行,那小心点。”

男生也很干脆,继续在前带路。

 

丁程鑫终于忍不住好奇:

“这里是干什么的,仓库吗?”

“也可以这么说。”

“那你又是干什么的?”

“我?我只是个打杂的。”

“我不信。”

“为什么?”

“直觉。”

“哈哈...”

男生笑起来,停下脚步:

“我们到了。”

 

他开了灯,竟是一间小电影院。

丁程鑫有些吃惊:

“电影院?”

“是的。”

“那我可以进来吗?”

“你不是已经进来了?”

 

丁程鑫眼睛亮起来,老实说他现在有点兴奋。

红色的沙发靠背,一共七排,规模不算大,但足够宽敞,也挺干净。

他选择了第五排的位置,坐下的时候大屏幕也亮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播放中途掐了,现在正自动播放起来。

 

“《阿飞正传》啊。”

丁程鑫难得露出笑容。

“你看过?”

“当然。”

“那你要看看别的吗?”

荧幕边上,他站的地方有一个小柜子,里面全是电影碟片,数量可观。

丁程鑫扫了一眼,摇摇头:

“没事,就放这个吧。”

他的声音沙哑,应是累极。

 

闻言,马嘉祺关了所有灯,然后安静地穿过放映光。那灰色、深绿色、暗红色的光也从他身上穿过,在他深色的衬衫染上暧昧而浮动的色彩。

 

他走到丁程鑫背后,手肘撑着他的椅背:

“如果累了,可以去最后一排的沙发床上睡。”

感受到上方的气流,丁程鑫回神:

“你要走了吗?”

“怎么,你希望我留下吗?”

“我只是担心我能待到几点。”

“这里没人会来,你明天可以睡一个懒觉,想几点走就几点走。”

 

“那你呢。”

丁程鑫仰起头,看见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刮得很干净,轮廓分明,鼻尖的形状也好看。

 

马嘉祺低下头,也看着混沌光线中的那张脸,看着他像是动物一样澄净又倔强的眼睛。

第一次在酒吧看见他的那种微妙心情又涌动起来。

 

于是他说:

“我不走。”

 

他又从身后绕到丁程鑫身边坐下,肩挨着肩的距离,存在感一下变得更强了:

“我也没地方可去,就陪你在这儿看电影吧。”

 

说完,两人都不再开口了,专心看电影。

 

 

屏幕上,男主角短促的台词,不知所言,一句接一句,贯穿着沉默。

 

丁程鑫想起来自己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家里像往常一样嘈杂,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看到中途被母亲喊去楼下买烟也听不见,看得那样入迷。

 

他听男主角说关于无脚鸟的故事,说它怎样飞,怎样活,又听他说它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他对生死并没有多么清晰的认知,对他来说能够自由地飞一辈子是件幸福的事。

 

“面对无法改变的命运,浑浑噩噩地活一生,同样也是一种选择不是吗?何必面对残酷的现实,非要求得一个真相。”

丁程鑫那时这样想。

他不喜欢真相。

 

 

忘了是中途什么时候,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电影院很暗,安静又温暖,座位也舒服,丁程鑫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觉醒来也不知道几点了,去边上拿起充好电的手机一看,已经九点多了。

身边空无一人,他小心翼翼地下楼,来到仓库。

 

马嘉祺果然在仓库里,和不认识的男人在说话,男人拍拍他的肩,吸一口烟,然后大笑。角落里胡子男在看电脑,没有注意到他。

 

马嘉祺转过头,看见他马上走过来:

“睡醒了?饿不饿,去吃点东西吧。”

丁程鑫点点头,抓着书包的手握紧了。

那男人转头看他一眼,目光很快移到他的书包上。

马嘉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笑道:

“那我们先撤了,齐哥。”

齐哥脸上有道刀疤,模样吓人。他打量了一眼两人,也没有多说什么:

“行,那事儿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跟着他重新回到马路上,丁程鑫感觉自己在做一个很不真实的梦,恍惚着还没完全醒来。

“我还是直接回家吧。”

他突然出声。

“去吃点东西吧,我请客。吃完你再走。”

马嘉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语气温和:

“你放心,这些人不会和你产生什么关联的。”

“你们看起来可不像在做什么安全的事。”

丁程鑫生硬地回他。

 

马嘉祺又只是笑笑,对关键的问题再次避而不谈:

“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香港。”

 

这句话触动了心上的刺,丁程鑫猛地停下了脚步:

“你说什么?”

 

马嘉祺还穿着昨天的那件皮夹克,发型也收拾得很好,看不出一点邋遢的痕迹,浑身都散发着干净利落的靓丽。

“你喜欢这里吗?”

他问。

 

“...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丁程鑫没发觉自己在赌气:

“我又不是你,能随心所欲地说喜不喜欢。”

 

“我的家也不在这里。”

马嘉祺冷不丁地回答:

“我在这里也没有住的地方,我跟你一样,是外地过来的。”

 

丁程鑫惊讶地睁大眼:

“可是你...”

 

“不是香港人又怎么了?假装是的话,就能拿到钱住上好房子了吗?”

 

“我以为...抱歉。”

丁程鑫

 

“没事,你不必道歉。”

马嘉祺摆手。

两人站在天桥中间。

“就像你说的,喜不喜欢这里又怎么样,没有钱就活不下去,我们又没得选。”

 

底下是人来人往的,周末的尖沙咀,即使在白天也能让人眼花缭乱。顺着高楼不断向上看,那巨大的建筑群快要眩晕了感官。

 

“有钱人的天堂,贫困者的地狱,淘金者的沙漠。”

“一个繁华得不能再繁华,冷酷得不能更冷酷的地方。”

“这就是香港。”

 

马嘉祺抬手,遮去迎面刺眼的阳光。

微微皱起的眉头,不带微笑的凝望,还有藏在这面无表情下的隐隐的兴奋劲儿,这表情可真新鲜。

 

“怎么听着,你很喜欢?”

 

丁程鑫挑眉问。

 

马嘉祺也回以一个挑眉:

 

“送你一首歌,《爱拼才会赢》。”

 

 

 

丁程鑫不想多欠一份人情,简单地吃了份咖喱鱼丸垫肚子就打算回家了。

昨天一晚睡得太沉,他怕没接到电话早上惊醒过来,却只有一两个未接来电。最后母亲只发来一条短信,说是今天要出去打牌很晚回家,让他自己吃饭出去玩。剩下的是雯雯发来的消息,问他现在在哪儿,有没有什么事。

 

其实他本来胃口全无,不过马嘉祺执意让他吃点东西,这咖喱鱼丸下肚,又开始不满足了。

 

马嘉祺拿来两瓶冰汽水:

“你回家有什么事吗?”

 

“怎么了?”

 

“没事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游艇party,吃好喝好玩好,不要钱。你想去吗?”

 

“你又不认识我,难道你有求于我?”

丁程鑫想不明白。

 

“我确实不认识你,但我喜欢交朋友。你会嫌朋友多吗?”

 

“…和我交朋友有什么好处?”

 

“很有意思,和你待着心情会变好。”

 

马嘉祺单手撑头,另一只手在手机上回消息。他打字的速度很快,几乎只有二三十秒就回好了,然后锁上屏幕:

 

“所以,你要不要来?”

 

 

最后丁程鑫还是跟着去了。

 

马嘉祺去附近服装店给他挑了一套合适的衣服,付钱的时候丁程鑫争着要自己付,马嘉祺拦下他:

“我说了全部免费,不会让你花一分钱。”

 

丁程鑫涨红了脸:

“这怎么行,衣服是额外的。”

 

马嘉祺微笑拒绝:

“我赚钱比你轻松,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或者之后请我喝杯咖啡。”

 

最后还是没争过他,虽然价格没有很高,对他来说还是一比很大的开销。

 

“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他说。

 

马嘉祺点点头:

“好啊,不着急。”

 

 

打车到了白沙湾,马嘉祺轻车熟路地找到岸边的一架白色游艇,十分自然地领着丁程鑫走上去。

游艇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年轻的男男女女们都穿得精致靓丽,喝酒玩闹,笑作一团,都没有注意到他俩的闯入。

 

丁程鑫有些拘谨地靠在墙边,小心地打量着周围。

马嘉祺回头,很快凑到他耳边:

“放松点,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拿,不要不好意思,尽情玩就是了。”

“你要去哪儿?”

“我去和他们打个招呼,一会儿过来找你。”

“好。”

 

游艇启动了,大家纷纷鼓掌庆祝。

丁程鑫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拿了一点甜品慢慢地吃,一边看他们玩游戏。

这伙人的年纪也不大,估摸着也都是学生,游艇应该是人群中心的那个男生租来的,戴着一个大墨镜,穿花泳裤,搂着一个漂亮的女生。

“亲一个!亲一个!”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开始起哄。

情侣们打情骂俏,他移开目光,然后注意到其中的一个女孩。

 

女孩貌似也是跟朋友一起来的,总是贴在朋友身边,也不跟人搭话,只是听着,符合,然后微笑。

意识到了她的无趣,旁人索性略过她,也不再看过去了。这让女孩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失落。

他听到别人喊她“蔚蔚”。

这个名字在这儿并不常见。

 

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不自在。

丁程鑫想着。

那种极力想要融入他人的举止,即使焦虑不安也要强装微笑和镇定的感觉,都太过熟悉。

 

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吗?

 

 

马嘉祺从楼上下来了,看起来还是那样,让人看不出发生了什么,是好是坏。

丁程鑫站起身,刚上前两步,带着墨镜的男生正好要去外边抽烟,看见他俩,有些疑惑:

“咦,你们是?”

马嘉祺很快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给他点上:

“好久不见周少,上个月我们在您母亲的生日宴上见过一面,您可能不记得了,我是赵哥的朋友。”

周少思索了一下:

“哦…我好像有点印象。”

“赵哥有事没来,让我来给您打个招呼,这位和我一起的。”

周少豪爽地站笑起来,一副了然的神情:

“哦哦这样,那你们好好玩,玩得开心就行。”

说完就拍拍他的肩膀,看起来也没太在意,自顾自走开了。

 

“你认识的人还真多。”

丁程鑫对他越来越好奇了。

 

马嘉祺拿了罐啤酒,喀喇一声撕开金属环:

“唬唬人的。”

 

真的,假的,什么都不看清楚。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对自己的确别无所图。

 

丁程鑫不再追问了。

他可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其实对他有多么浓烈的兴趣。

 

 

没过多久大家都喝上头了,拉着马嘉祺和丁程鑫两人一起玩游戏。

空玻璃瓶转到的人就要跳进海里,否则就得一口气灌下一瓶酒。

尖叫声此起彼伏。

丁程鑫靠在围栏上,看着底下深蓝色的海微微出神。

 

“蔚蔚!是蔚蔚!”

女生们在喊。

他一下回过神,看见那个女生被推搡着爬上围栏,神色慌张,却又不敢说出拒绝的话。

“蔚蔚,快点呀!”

一个男生催促道,就要伸手推她。

蔚蔚终于下定了决心,紧紧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欢呼声中,只有丁程鑫注视着海中下沉的那个身影。

女孩好一会儿才浮上来,扑腾着水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没有一点要游动的迹象。

 

她不会游泳?

丁程鑫放下手里的饮料,几乎是下意识般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海里很凉,除了空有分量的海水,没有任何可以依托的地方。

他快速划开波浪,向前游着,靠近女孩时,让她抱紧自己的脖子:

“抓紧我。”

然后一边单手游回游艇边。

 

来接应的是马嘉祺,拉着女孩很快送她上岸了。丁程鑫踩着梯子上来,湿透的衣服沉重地挂在身上,很冷。

马嘉祺向他伸手,这次没有犹豫,丁程鑫任他拽着自己上去了。

 

“做得好。”

上来后马嘉祺在他耳边说。

然后给了他一条毛巾。

 

“这是在干什么啊?还没转到你就跳下去,也算犯规哦,罚酒罚酒!”

喝得醉醺醺的周少嚷嚷着:

“好一出精彩的英雄救美,来,多喝点!”

他们递来两瓶酒,马嘉祺接过,笑眯眯地说:

“小兄弟不懂事,我来替他和罚酒。”

“也行啊,随便,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周少果然是爽快人。”

马嘉祺也没看身侧的丁程鑫,自顾自喝起来,一口气把两瓶啤酒灌下肚了。

 

“好!就是要这个气势!”

周少带着众人满意地鼓掌:

“来来来,我们继续…”

他们移开视线继续找乐子,没再管两人。

 

“抱歉,没想到来这么一出,你还好吗?”

马嘉祺转过来问。

丁程鑫擦干头发:

“我没事,是我自己要下去的,不怪你。”

 

“那个,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叫蔚蔚的女孩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向两人小声道歉:

“谢谢你们把我救上来。”

女孩脸色苍白,应该是吓得不轻。

丁程鑫微笑道:

“你没事就好,下次一定要如实说出来啊,不然太危险了。”

“嗯,我会的!”

蔚蔚抿抿唇,在他微笑后放松不少。

 

丁程鑫重新换回了校服,之后就是照常的随便吃喝,马嘉祺给他拿了一整块牛排,又拿来一盘薯条和炸串,生怕他吃不饱似的。后来蔚蔚也跑过来给他们送水果,两个人欣然接受。

坐在外面,看海晒太阳,这次没人来打扰他们。除了马嘉祺动不动要去一旁接电话之外,吹吹海风,吃着美食偶尔聊两句,丁程鑫的心情又明媚起来,惬意而满足。

 

没过多久游艇就靠岸了,众人纷纷赶去下一场。

吃饱喝足后,终于要启程回家。

 

马嘉祺看了眼手机,之后应该有事:

“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过去了。”

“好。你忙你的吧,我自己能回去。”

丁程鑫笑起来:

“今天,还有昨天,都要谢谢你。刚才玩得很开心。”

“不客气,下次觉得无聊了,就给我发消息。我很乐意招待你。”

马嘉祺在他的手机里输下自己的手机号码:

“不要一个人去仓库跑去找我,知道了吗?”

“好。”

丁程鑫合上手机,道别后,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

 

 

 

漫长的车程,茫然的步行,到家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

家里冷冷清清,母亲果然不在,留下餐桌上的一片狼藉。昨晚不知道谁喝多了打碎了烟灰缸,垃圾桶也没有来得及收拾。

丁程鑫默默收拾好一切,下去倒垃圾,顺便去便利店买好晚饭。

 

夜里母亲终于回来了,看见沙发上的他很是惊喜:

“宝贝儿子终于回来啦,妈妈今天赢了好多钱哦,明天带你去吃好吃的!”

“……”

丁程鑫看着她不说话。

卢月芳转了一圈,淡紫色的旗袍衬得她身姿曼妙,一点也不像生了孩子快四十的女人。

“怎么样,妈刚烫的头发,好看吗?”

“挺好看的。”

丁程鑫起身,就要回房间。

“吃过饭了吗儿子?”

“吃过了。我回房间了。”

“吃过就好,妈就怕你还没吃呢...”

放下包脱下高跟鞋,卢月芳也回房间换上家居服。出来时看见儿子紧闭的房门,轻叹了口气,走去厨房。

 

打开锅盖,里面的面条还温热着。

她回头看一眼房间的方向,看了很久,什么也没说。

 

 

丁程鑫坐在桌前写作业,心思却怎么也不能集中在眼前的题目上。

 

他的成绩很好,在班里是优等生。也因此母亲对他很放心,寄予厚望,拼了命也要送他去香港读书。

 

“儿子,你要努力变得有出息,你爸靠不上,妈就只能指望你了。”

 

母亲寄生在别人身上,而他寄生在母亲身上。他日渐高大起来,母亲却还是那样瘦弱。

他是母亲唯一的希望。

 

打工的事他没提起过,母亲每个月给的零花钱也足够,但他没用过,只是存起来,平时只花自己打工挣来的钱。等每次要交学费了,他就少说一点,母亲也没有发觉过。

母亲是他唯一的家人。

 

母亲爱打牌,爱玩闹,喜欢领着人来家里,或者一整天在外面。她的生活总是一团糟,男人也好,钱也好,都不能掌控。

尽管再怎么厌倦,再怎么无法忍受一切,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无法在她哭泣伤心的时候不心软。

 

不过现在想想,去香港上学也是给了他逃避和喘息的空间,不必每时每刻都面对母亲,也让他的心情能够轻松一点。

他趴在书桌上叹了口气。

 

又忍不住想起这一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多到让他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生活有多么无聊贫瘠。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过这么多情绪了。

上学,学习,打工,回家。他变成了一颗如此规律的齿轮,日复一日地穿梭在两座城市之间。

 

 

直到躺在床上准备睡了,他的脑海里还满是电影院里,阿飞念着台词,说因为你我会记得那一分钟,由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

 

然后坐在身旁地马嘉祺侧过脸,说我们不做一分钟的朋友,我们来做一个香港的朋友。

 

 

他问,什么是一个香港的朋友。

 

马嘉祺说,因为你,我会喜欢香港多一点。

 

他笑,说,很可惜,我不是香港人,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他想自己一定是醉了,都忘了自己是哪里人。

 

马嘉祺也笑,说你是哪里人都没关系,我们在这里遇见,就是一个香港的朋友。

 

那我以后要是不在香港了,我们还是朋友吗?他问。

当然。马嘉祺回答。

 

“只要香港还在,我就会记得你。”

 

“记得我什么,在你面前呕吐的样子?还是打工的时候被客人灌酒的样子?”

丁程鑫追问。

 

“记得你在酒吧看我的那一眼,还有你对我说的这些话...”

 

 

后面的事他已经记不清了,可能就是从那时睡着了。只记得自己靠在什么很温暖的地方,有人轻轻挪动他脑袋的位置,直到他觉得舒服为止。

 

不知道是因为已经成为了“一个香港”的朋友,还是实在太过疲惫,那夜他睡得很安心,毫无防备。

 

 

过去的几年,他都不曾和别人这样亲密过。昔日最好的朋友已经渐行渐远,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关注过周围的人。

 

也许明天就会有什么变化发生。他想。

 

然后第一次期待,明天能来得更早些。

 

 

 

 

02.热带鱼

 

 

那之后就没在见过马嘉祺了。

他好像很忙,又好像没什么事,信息也只是上周日留下的简短几句问候。

 

而丁程鑫像往常一样上下学、去店里打工,维持着平静的日常。

与之前不同的,是越来越浮躁的心情。

 

 

班级的人没怎么变,除了一起上课,还是各玩各的。

讨论周末去了哪里参加party,谁和谁恋爱又和谁分手,聊着马上要出国或者移民的事,而这里面依然没有他参与的余地。

唯一能出现的地方,就是在知道他在深圳跟着母亲住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香港的小孩只会见得更多,懂得更多。

丁程鑫从不搭理他们。唯一一次生气,就是在某个男生大声说出“成绩好有什么用,他妈就是个婊子”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上去给了他一拳。在那之后大家就离他更远了,不过闲言碎语依然不断,而他也已经习惯。

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忍耐。

 

 

周三上学,在学校里意外地发现了熟人。

谁能想到上次在游艇上无意间认识的女孩蔚蔚,竟然和他是一个学校的。

他们是在食堂门口碰见的,丁程鑫刚吃完饭准备回教室,蔚蔚买了面包从小卖部出来,两人对视时都愣了一下,丁程鑫先打了招呼。

 

因为朋友今天生病请假没来上学,蔚蔚买了面包准备一个人吃,便邀请他一起去后面的长椅上坐会儿。

聊了几句后发现,她竟然也是深圳过来读书的,不同的是她住在香港的小姨家,不用在不同城市中来回奔波。

 

蔚蔚是个有些文静内敛,不善言辞却很细心漂亮的女孩。

“上次和你一起的那个人,不在我们学校念书吗?”

她问,很是好奇。

丁程鑫摇摇头。

“啊这样,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们是同班同学呢...”

“没事,我其实也才认识他没多久,对他的事也不是很清楚。”

“但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我看上次一起玩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关注你呢。”

女孩捂嘴笑起来,有点害羞。

“是吗?我都没发现。”

“对呀,我朋友说,你跳下去救我的时候,他也在一边脱衣服要下去,结果看你游得那么好,就让我朋友去帮忙拿毛巾,还冲那些男生发火了。”

丁程鑫一愣:

“他没跟我说过这些...”

 

等她吃完面包,午休也快结束了。

临走前蔚蔚问他,以后能不能经常来找他聊天,他很爽快地同意了。

在学校里他还没交到真正的朋友,班上的同学总是和他保持距离,他告诉蔚蔚她是第一个主动想和他做朋友的人。

 

“也许是因为我不太关心,或者总是忙着做别的事,所以大家觉得我不好接近吧...”

丁程鑫说,这些话说出来竟不觉得别扭了。

“不过现在,我正在努力改变。”

 

蔚蔚笑了,很认真地回答:

“相信我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因为一看我就知道,你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是吗,谢谢...”

“而且你广东话说得好好,我要是不认识你肯定以为你就是香港人...”

“因为我在家都要被要求说广东话...”

“哈哈,你妈妈和我妈妈简直一样!”

……

 

 

 

马嘉祺的出现,像玻璃鱼缸后面的蓝色热带鱼一摆尾荡出的水波。

像一阵飓风。

 

夹克背心牛仔裤,皮带是牌子货,总是在不夜城里乱晃,浑身写满了躁动不安的字眼。

这样的人在这里也算常见,但他不太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丁程鑫也说不上来。

总之和他最近观察到的那些人不一样。

 

 

丁程鑫变得爱观察店里的客人了,爱观察外面的街道,那些行人。

他意识到自己在找一个熟悉的面孔。

 

雯雯也觉得他变了,女生总是更细腻敏感,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有些担心:

“小丁,学校里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

“没啊,我很好。”

丁程鑫说完,手机叮咚一响。

他急忙翻开查看,却不是期待的消息。

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反应过来,他猛拍自己的脸。

雯雯吓一跳:

“真的没事吗?”

“真的...”

“好吧,明天又是周末了,我请你吃甜品怎么样?明天我俩都没排班!”

雯雯兴奋地提议:

“有一家店我想吃很久了,这么努力工作得给自己一点奖励嘛,对不对?”

“好啊,说得太对了。”

丁程鑫笑着答应下来,然后去后门倒垃圾,准备下班。

 

 

酒吧所在的这一条街很繁华,这个点周围依然很吵闹。红红绿绿的光映在脸上,消除了几分困意。夜里风还是热的,有一点干燥。

他想起雯雯姐说,香港的冬天不会下雪。

那个时候他还并不在意香港会不会下雪,如今却突然在意了,也觉得有几分遗憾。

 

 

周六如约去吃甜品。

 

“…所以那次遇到的那个男生,他怎么样?”

等甜品上来雯雯随口问道。

丁程鑫拉回思绪,笑道:

“挺好的,是个好人。”

“恭喜你又交到一个朋友啦,你呀,不是专心读书就是专心打工,小小年纪要注意休息...”

雯雯说。她假装严肃的样子真可爱。

丁程鑫点头:

“我知道了。”

“下午打算干什么?要一起看个电影吗?我请你!”

“你请这顿还不够吗?别让我为难啦雯雯姐。下午我要去趟书店。”

“有《阿飞正传》哦,你不是很喜欢哥哥吗,真的不去?”

“其实我已经看过了。”

“那好吧,我约小姐妹去玩了。”

“好的,那你先去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ok,那我们明天见!”

 

下午晃晃悠悠到了书店,找到了需要的书之后,又不想那么早回家,在书店边上的磁带铺里打发时间。

磁带铺里也有卖一部分电影碟片,他一张一张看过去,思索着要不要买一张。

 

最后目光停留在《情书》上。

穿着黑色大衣的短发的女孩,在茫茫白雪中抬头仰望,似乎在急切又迷茫地寻找着什么。

 

“想看这个吗?我有,要不要借给你?”

 

身后,谁的呼吸不经意擦过耳廓。

穿着黑色风衣的马嘉祺,仿佛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有着来去自如穿梭时空的能力。

 

“好久不见。”

他说。

其实分开了一天都不到。

 

丁程鑫发现自己竟有些开心:

“你怎么在这里?”

“碰巧路过。”

“你一个人?”

马嘉祺把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比了个耶:

“现在是两个。”

 

把碟片放回原位,两人走出店铺。

丁程鑫问:

“你要去哪儿?”

“今天休息日,不工作,所以…”

马嘉祺耸耸肩:

“我也不知道。”

又看见他手里的书,问:

“你要回家看书吗?”

“不知道。不太想这么早回去。”

丁程鑫突然变得坦诚了。意识到这一点,他自己先不自在地撇开脸:

“请你和咖啡,去吗?”

马嘉祺笑:

“好啊。”

 

于是来到一家丁程鑫常去的咖啡厅,点好喝的,他们坐在二楼的窗边观景。

二楼只有一对来个下午茶的姐妹,正滔滔不绝地聊着八卦。

没过多久,马嘉祺伸了个懒腰:

“真无聊啊,我们来玩点游戏吧。”

“什么游戏?”

“打赌游戏,可以随意指定一件事。举个例子,比如楼下那个带墨镜的男生,你看到了吗?”

 

马嘉祺指了指右下角,丁程鑫很快看见他说的那个人。

“他已经站在这儿五分钟了,我赌他会被人放鸽子。”

“五分钟,等人的话也不算很久啊。你有什么依据吗?”

“没有,只是直觉。这是一个看运气的游戏。”

 

丁程鑫仔细观察着他,发现他其实在笑,手里领着一束花,应该是在等女朋友。

“我赌他会被放鸽子,如果你觉得不是,就可以赌他能等到人。赌注的话,你看你想赢什么。”

马嘉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反正只是娱乐,想怎么玩儿都行,随意点。”

“好,那如果我赢了,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告诉我,怎么样?”

丁程鑫的胜负欲成功被挑起来:

“我就赌他能成功约会。”

“好啊,没问题。那如果你输了,也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好了。”

“成交。”

 

可惜没过多久,男生就开始不停地打电话,到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不接,他的神色逐渐慌张起来。

正当丁程鑫以为他会恢然离场的时候,他再次拨通电话,这次打完他舒了口气,又变回神气的模样。

十五分钟后,一个娇小可爱的女人向他跑来。拥抱过后,男人送了女人准备已久的花,女人回以热吻,然后两个人手挽着手离开了。

 

丁程鑫望着那个女生离去的背影发呆。

母亲以前也曾这么天真烂漫,在青春靓丽的年纪来到香港,没有能力抵挡这座城市绚烂而甜蜜的诱惑,早早生下了他,经历过不知多少次被伤害和抛弃,也还是渴望着那虚无缥缈的爱情。

 

“我输了。”

马嘉祺放下杯子,平淡地说:

“没想到他还有备选方案。”

“这个女生是后面叫来的,第一个人的确放了他鸽子。这么想来,其实你也赢了。”

丁程鑫回过神,说:

“我们各问对方三个问题吧。”

马嘉祺挑眉:

“可以。”

“你先问吧。”

 

斟酌中,对方用勺子继续搅拌咖啡,不知道他加了那么多糖,是不是都化开了。丁程鑫想着。

不一会儿马嘉祺就停下动作,开口说:

“嗯...那么,你最爱吃的东西是什么?”

“最爱吃的东西…”

丁程鑫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选择问这个:

“零食都挺爱吃的,非要选的话是冰淇淋。”

“原来如此。你问吧。”

丁程鑫很快接过话:

“你的真实年龄?”

“18。”

“真看不出来...”

 

丁程鑫还在惊讶,马嘉祺继续问道:

“第二个问题,你最喜欢的电影是哪部?”

“《小鬼当家》。轮到我了,你在哪里上学?”

“初中毕业我就没有继续念书了。”

“诶?”

“急着挣钱,去学校还要交很贵的学费,就不去了。”

马嘉祺挖了一勺奶油蛋糕:

“上学也挺有意思的,虽然我不是读书的料,哈哈…”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以后你想留在香港吗?或者在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

 

“……”

丁程鑫刚想拿起咖啡的手不动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关于未来,或者想要什么,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最后他只能说:

“我不知道...也许在这儿,也许回深圳。”

 

“这样啊。”

马嘉祺垂下眼眸:

“也是,你的家人都在那里。”

 

“那你呢,你想去哪里?”

 

“我啊,我哪里都想去,哈哈。”

马嘉祺说:

“人活一辈子,总得精彩点。好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买鱼,你要一起去吗?”

 

 

马嘉祺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辆车。

真是永远都猜不到他会做什么,去哪里。

 

马嘉祺带丁程鑫去的地方是花鸟市场,因为他要给谁送点装饰用的金鱼。

他去的店应该也是之前认识,老板看见他打了招呼,让伙计招待他:

“上次那件事多亏了你帮忙,阿荣,给他递根烟。”

伙计拿起桌上的一盒烟,被马嘉祺阻止了:

“不用了,我不抽。”

老板有点惊讶:

“你不抽烟?”

他笑笑:

“我爸就是抽烟得了肺癌死的。”

“哦…”

那边两人都不说话了。

 

马嘉祺和丁程鑫参观了一下,这里卖各种鱼,红色金色黑色花色,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最近进了新货,你要看看吗?”

老板走过来问。

那是一只小鲨鱼,还在幼年期,在特制的回形鱼缸来回游动,优美极了。

马嘉祺凑近了看他,很久之后问:

“什么价格?”

老板比划了一下手指,看得丁程鑫倒吸口气。

“好,下次有机会我来买。”

马嘉祺说。

 

两人继续看金鱼。

丁程鑫走着走着,看见一种熟悉的鱼类。

 

蓝色的热带鱼。

好像是以前家里养过的那种。他还记得那天母亲拎回家开心的样子,说是男友送给她的,她很喜欢。

为此,她还专门买了一个漂亮的鱼缸养着。可惜没过多久,鱼接连死去,男人也离开了。

然后就一直空着放在家里,也没有扔掉。

 

“你喜欢这种吗?”

马嘉祺已经选购好,看见他盯着鱼缸发呆,问。

“不是...只是家里以前养过。”

“那不就是喜欢才养的?”

“是挺好看的。”

“那就买点回去养呗。”

丁程鑫摇摇头:

“还是算了...”

“让人看得开心,也很有意义。”

 

这时又突然想起那个被突中途喊来的女人。

笑得那么开心,只是因为被送了一朵花。

尽管在知道背后情况的他们看来,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傻女人。

但那个笑容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老板,我想买几条。”

丁程鑫说。突然做出了决定。

马嘉祺没有多问什么,安静地看他付完钱。

 

“我该回去了。”

拎着鱼走出市场,丁程鑫说。

“嗯,我送你。”

 

 

丁程鑫很少坐车,也很少坐在副驾的位置。

坐在车里看香港有种奇妙的感觉,安心、自由,不用思考去哪儿、怎么走,不用盯着红绿灯,也不用低头看路,可以尽情看窗外,发呆。

 

马嘉祺车开得稳,拐弯时也很注意,他认真起来的时候简直就是个沉稳的大人。

后视镜上的挂坠随着两个人一起倾斜,窗外的世界倒映在玻璃窗上,就像海里的水光波倒映在鱼身上那样。

安静的空气里只剩下呼吸声,一切嘈杂都被隔绝在外。

 

和电车很不同。

丁程鑫想。

现在他能感觉到自己,感觉到一种存在的实感。

混在人群里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可现在,他好像知道了。

 

 

马嘉祺送他到车站,临别时看看他手里的鱼,又说:

“这鱼真的很漂亮,放在家里一定很好看。”

 

听见这句话,丁程鑫笑了,看起来很开心:

“谢谢。”

 

 

回到家,把鱼倒进鱼缸里,看起来适应良好,每一条都很健康。

卢月芳回到家,第一眼就看见了那鱼缸:

“哇,你买金鱼回来啦!”

丁程鑫正在切菜,嗯了一声。

她果然很惊喜:

“诶呀真漂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个了?”

“朋友买多了,送的。”

“这么好啊,诶呦,真好看!…”

她贴着鱼缸惊叹不停,满眼都是喜欢:

“我都快忘了以前养过,还好没把这鱼缸丢了。”

 

其实是舍不得。

丁程鑫知道,母亲对那个男人还是念念不忘,所以才舍不得丢掉。

 

真是个傻女人。

他想。心里发酸。

 

 

“金鱼放在家里果然很好看。”

夜里,他给马嘉祺发短信。

 

马嘉祺回:

“挺好,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热带鱼。”

 

“下次有什么事,还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他打完这句话,紧张地点下发送。

 

“可以啊,你要是无聊,我可以带你去各种好玩的地方…”

 

“这样是不是很麻烦?”

 

“没什么麻不麻烦的。”

 

马嘉祺说:

 

“和你一起,更有趣。”

 

 

马嘉祺很信守承诺,以后的每个周末,只要他有空,都会带着丁程鑫,逛街也好玩乐也好,他对这些真是了如指掌。

 

如果香港是一座迷宫,只能在外面围着打圈的丁程鑫从不曾看清它的模样,但马嘉祺不仅能看清,还能从每一扇移动的墙面的缝隙里自在游走。

他了解香港,了解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里的法则。好像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不能进的地方、不知道的新闻。

他的身体里有股很强壮的生命力,从不停止运转,每次见到他都是神采奕奕。

丁程鑫觉得自己和他实在不同,可即使这样,马嘉祺也总是带着他去探索这里的每一条通道,感受每一种生活,乐此不疲地向他展示香港的精彩。

 

马嘉祺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封闭已久的门。

 

让他迈出脚步,去面对真实的世界。

 

 

 

后来有天他们在海边散步,他问马嘉祺,是不是真的要买下那条鲨鱼。

 

马嘉祺点点头,说是认真的。

他说,鲨鱼不该被关在那里,应该被放生回去。

 

 

“不要做鱼缸里的鱼。”

 

马嘉祺说。

 

那天海风如此清新,阳光正好。

 

“你看。”

 

波浪翻滚,潮涨潮落。

 

 

“大海就在你眼前。”

 

 

 

 

 

03.爱的幻象

 

 

雯雯恋爱了。

都不用她来说,看见她就知道了。同事的另一个女孩晓茹说。

整个人洋溢在幸福之中,笑容里满满的全是甜蜜,眼睛比以前更亮了,说话的时候语调上扬好像在唱歌,总忍不住蹦蹦跳跳。

 

“爱情到底是什么?”

晓茹望着落日,憧憬地问。

丁程鑫说:

“书上说,爱情是从分享开始的。”

晓茹眼睛一亮,看向他:

“诶,感觉说得很对啊,从分享生活,分享生活里的小事开始,慢慢熟悉和靠近彼此,然后发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小丁你很懂嘛!”

面对揶揄丁程鑫坦诚道:

“我也不懂,我又没恋爱过。”

 

雯雯听着他们说的,趴在栏杆上眨眨眼,然后笑起来:

“可我觉得不是诶,对我来说不是。”

 

风吹动她的头发,彩色的光线映照在她身上,朦胧又梦幻。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丁程鑫感到几分羡慕。

 

 

“我觉得,爱情是从幻想开始的。”

 

 

雯雯的恋人,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乐队主唱,总是穿一件有些破烂的皮衣,戴着黑色墨镜面无表情地抽烟,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脑后。

他偶尔会来接雯雯下班。也许是因为接不到什么活儿无所事事,过来这附近买烟,顺道接她一起回家。

 

他有一辆旧摩托,虽然没有那么拉风,却也够让丁程鑫羡慕了。

雯雯坐在后座,离开的时候总是喜欢张开手臂,头发、外套被风吹起来,然后开心地大笑。

就像一只自由的鸟儿。

 

 

 

这次时间又隔了两周,最近马嘉祺变得更忙了,几乎是没了消息。

 

丁程鑫没有忍住,周五下午很早放了学,没有排班的他一个人来到了新康街,也就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仓库的楼下。

马嘉祺后来再没带他去过那里,也叮嘱过他不要一个人去找他。但他实在等不及想见他,就来这儿碰碰运气。

 

天突然开始下雨了,像是暴雨的倾向,雷声轰隆,惊得路上的行人纷纷抬头,然后加快了脚步。

丁程鑫没有带伞,站在楼道附近的铁板烧前,思索着要不要去买把伞,还是直接上楼。

犹豫中,就看见之前那个脸上有刀疤的“齐哥”下来了,打着电话,脸色有些恐怖。

人群已经散开,他站的位置又离得很近,几乎是一眼就能看见。

 

心突然跳得很快,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齐哥果然一抬眼就看过来了,那瞬间丁程鑫猛地转过身去,假装在等卖家做好吃的,一动也不敢动。

他从小对危险的感知就很敏锐。

 

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丁程鑫紧绷着身体,双手抓着书包带就要往另一个方向冲出去。

同一秒,身后的人迅速伸手拉住他,拽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丁程鑫挣扎着回头。

 

“是我。”

马嘉祺戴着黑色鸭舌帽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一个人来这里找我吗?”

 

“喂!别跑!”

身后,齐哥也开始了追逐。不知何时又从楼下下来了两个人,跟在他身后一起追。

 

“对不起,我...”

丁程鑫正想解释,马嘉祺打断了他:

“好了,等会儿再说吧。”

 

丁程鑫跟着他一路狂奔,在大路上拐了几个弯口,然后飞身进了狭窄的小路。

雨越下越大,很快衣服就湿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最后马嘉祺拉着他在某个住宅区后面的小道里躲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挤在某户住宅靠窗的墙角,那里阴暗无光,白天住宅里也没有人在的样子,十分安静,只有上面墙顶遮挡雨水雨滴落地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丁程鑫压低嗓音问。

 

马嘉祺就在他一个手掌的距离,身体几乎要碰到一起了,他努力想往后靠,却因为书包的原因只能这般拥挤着。

 

“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马嘉祺比他微微高出一些,说话时的气息全全铺洒在脸上。

 

丁程鑫盯着他,眼神变得倔强起来:

“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不就是水客吗,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马嘉祺的语气软下来:

“我只是担心知道太多对你不安全。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你能担心我,我就不能担心你吗?”

 

 

对面商店的红色灯牌突然亮了起来。

红色像雾气般散开,照在两人身上。

 

剧烈运动后的身体直冒热气,空气变得混沌、潮湿,雨水顺着发丝一滴滴滑落,而体温却在不断上浮,水汽在交织的呼吸中蒸腾,暧昧的气味也随之蔓延。

 

身体逐渐放松,不再努力往后靠的重心开始前倾,距离一点点缩短。

就快要鼻尖相触了。

丁程鑫垂下眼眸,却还不想停止。

 

马嘉祺突然抬手,慢慢地伸至眼前,然后剥开他额前凌乱湿透的发丝,似乎想要好好地看清他的脸。

 

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两个人都一动不动,目光下移、或者对视,呼吸却都变得急促起来。

 

嘴唇擦过嘴唇的时候,丁程鑫已经闭上了眼睛,毫无防备地,只感受到那一点点干燥而柔软的摩擦。

 

马嘉祺侧过脸,在耳边说:

 

“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松开的耳畔的手是那样温柔、恋恋不舍。

 

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可心却还是猛烈地跳个不停。

 

 

好像要发烧了。

丁程鑫想。

真想和他一起,继续淋雨。

 

 

 

马嘉祺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很小了。还好他看起来安然无恙。

“我只是负责对接传话,顶多核对一下数目,至于货品怎么样不关我事。卖家出了问题该找卖家,他们却想让我背锅。”

他说,语气里是早已习惯了疲倦。

 

丁程鑫还是有些担心:

“你做这些,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我从不碰那些不该碰的。”

“那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做着吗?”

“也许吧,谁知道呢。”

 

马嘉祺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旅馆,那里有一间他长期住的小房间。

“你去洗个澡,换身我的衣服穿。”

“你先去吧,你淋了那么久的雨。”

丁程鑫把他推进了浴室,结果不小心碰到他的背,马嘉祺没忍住闷哼一声。

他愣住,然后很快撩开一看,背上竟有一块很严重的淤青。

 

丁程鑫没忍住吼道:

“你怎么都不说一声?!是他们动的手吗?”

“……”

马嘉祺一言不发,转身想把自己关在浴室里。

丁程鑫紧紧扣住门:

“你要是不说,我就自己去问他们。”

“别去!”

马嘉祺知道他真的做得到,只能叹一口气:

“不是每次都这样,我不会经常受伤。”

 

马嘉祺的房间里有备着药,丁程鑫让他简单冲洗了一下,让他背对着自己给他涂药。

 

窗外,天气已经恢复了晴朗,刚才的那个阴雨天简直像一场梦,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但丁程鑫知道那不是一场梦,香港的每一个雨天,都在这里,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迹。

 

 

“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丁程鑫小心地碰着那个伤口,问。

 

马嘉祺背对着他,脊骨在光线中那样明显:

“嗯。我爸死了以后,我一个人没有地方住,起先睡朋友家,然后睡公园、睡马路。初中毕业以后,慢慢赚了钱,就住房子里了。”

 

“…”

 

“我那天没带你来这里,一方面是因为有点远,另一方面是我那段时间的确没有续租,钱都用来预付给老板们了...”

 

“我没有怪你那个时候不带我来。”

 

丁程鑫打断他的话。

 

马嘉祺感觉到他的指尖在颤抖。

 

 

很快,背后的人伸出手,轻轻地环抱住他。

 

然后那温热的脸,小心地贴在背上。

 

 

“我只是…这么久的时间还没了解你,让我觉得很挫败而已。”

 

 

 

那天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很久,坐在床上,肩靠着肩。

马嘉祺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丁程鑫听着,听他怎么找到第一份工作,怎么转卖东西赚差价,遇到哪些好心人,经历过哪些倒霉或者糟糕的意外。

 

屋外的香港依旧繁华吵闹,房间门外偶尔也会有住客经过的嘈杂,但是两个人却觉得很宁静。

 

马嘉祺从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么多关于自己的故事,而丁程鑫也从没有这样完整地听谁说过自己的故事。

 

 

就这样,日落了。

 

马嘉祺望着窗外,说:

 

“你想不想,去我的秘密基地?”

 

 

 

飞鹅山。

九龙最高的山峰。

在那里,可以一览整个香港岛北岸和九龙半岛。

 

两个人一直爬到最高处,站上去的时候,太阳已经沉下去了。

云雾笼罩着眼前的城市,阴蓝的夜空下,绚丽的灯光像繁星闪烁,世界流光溢彩。

 

“我小时候最喜欢来这里,因为在这里,那种感觉总是特别强烈。”

马嘉祺笑着说。

 

丁程鑫问:

“什么感觉?”

 

马嘉祺转身回看他,张开手臂:

 

“香港就在我的脚下。”

 

风有些大,他的声音被裹挟而去。

 

丁程鑫忍不住笑:

“真傻。”

 

“小时候总想着要征服香港,征服世界,虽然到现在还没实现,不过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马嘉祺的衬衫被风吹得呼呼直响,他却依然站得笔直。

 

“不同的是,以后有人能见证这些了。”

 

丁程鑫走上前,站在他身边:

 

“我会好好监督你,以后你的每一天一定都要比今天过得好,要一天比一天好!”

 

他喊得很大声,让马嘉祺在风中也能清晰听见。

 

那瞬间他觉得自己很自由,就像一只在逆风而行的鸟。

 

 

“好,一言为定!”

 

而手握着手的时候,就能看见远方的模样。

 

……

 

 

 

 

初秋的那天,雯雯分手了。

她说她无法在忍受男友真实的模样,她的幻想已经被打破,一次次的失望堆积,于是干脆地结束了这段感情。

 

“我可能有臆想症。”

雯雯开玩笑说。

“但我不后悔,这场恋爱我谈得很开心,分手只是因为我更爱我自己,而爱自己是绝对正确的。”

 

丁程鑫简直膜拜,虽然他对恋爱还一窍不通,但他被雯雯的魅力所折服。

 

“爱情需要幻想,更需要沟通、理解、包容和必不可少的情趣。”

雯雯咳嗽两声:

“而我生日那天他居然一点也没有准备惊喜,甚至都没记住,实在是太过分了,必须分手!”

 

说完,一抹布麻利地把桌上的垃圾全部倾倒进垃圾桶。

 

 

下班以后丁程鑫才看手机,然后就发现半小时前马嘉祺给他发了条短信,说他今天会来接他下班。

 

他匆忙收拾好东西跑出店门,就看见马嘉祺站在门口,双手插兜,口袋有些鼓囊。

 

“你今天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周末啊。”

丁程鑫很快走过去,有些惊喜。

马嘉祺说:

“因为就在附近,闲着没事,送你一段路嘛。”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天,如往常一样,总是有有说不完的话。

 

“今天好像是大陆的情人节,班里都在说呢。”

丁程鑫分享起近况:

“甚至有个女生来找我,好像和蔚蔚是一个班的...”

 

马嘉祺竖起耳朵:

“她找你说什么?”

 

“她问我,喜欢吃什么味道的巧克力。”

 

“你觉得,那会是喜欢你的意思吗?”

 

“也许吧,她说希望之后我能收下她的巧克力。”

 

“所以...你喜欢什么味道的巧克力?”

 

“……”

 

丁程鑫停下了脚步。

 

马嘉祺仍在往前走,走出两三步,然后回过头来看他。

 

面对面地站着,寒风被他挡在身后,那片刻的温暖让人心安。

 

 

“酒心巧克力。”

 

最后丁程鑫说。仍旧不明所以。

 

马嘉祺微微一笑,把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十分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围巾。

 

“知道了。”

 

他说。

 

“那,明天见。”

 

才发现已经到了车站,丁程鑫茫然地招招手:

 

“明天见!”

 

 

等进了车站,想要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右边兜里有一块糖。

放在鼻前,透过金色的锡纸包装层,闻见香甜的气味。

 

 

“你怎么做到的,我之前有和你说过这个吗?我记得我没跟你说过啊…”

 

丁程鑫在短信里惊讶地询问。

 

马嘉祺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因为我做了充分的准备。”

 

 

 

浮华的幻象已经褪去,留在眼前的,真实又明朗。

 

他也爱做梦,爱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也害怕受伤。

 

但马嘉祺给了他信心和勇气,让这一切在袒露的真心面前逐渐远去,无论想要什么,都能在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幻想不会结束。

 

他想。

 

而爱情已经开始了。

 

 

 

 

04.过春天

 

 

香港真的下雪了。

丁程鑫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地上虽然没有堆积起来,却有结冰的迹象,漫天飘着鹅毛大雪,数不尽白色快要把夜空都遮蔽。

 

下完这场雪,春天就要到了。

 

 

马嘉祺发来短信,说他今天晚上就能到香港。

 

夜里雪下得更大了,丁程鑫在咖啡馆坐到九点多,老板要歇业了,他才起身到街上去。

圣诞的气息遍布全城,到处都是挂灯、红色蝴蝶结、圣诞树。远处的商业街还很热闹,从不停歇,而这边的路上人已经少了许多。天气寒冷,再兴奋也已经是深夜了,大家都各回各家。

丁程鑫走去商场逛了逛,买了点吃的,一些小玩意,然后回到天桥底下等。

 

 

十点半。

腿站麻了,他就靠着栏杆蹲一会儿。

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他哪儿也不想去,想早早地在这里等,这样就能早一点迎接他。

 

这次马嘉祺去了一个很远的城市,他现在不再待在灰色地带,而是开始做一份正经的中间商工作了。为了这次宝贵的机会,他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也得到了一个好的回报。

而丁程鑫今年也考上了香港的大学,凭借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奖学金,一切都很顺利。

 

 

半个小时过后,路上已经彻底没人了,只有偶尔几辆车经过。但是马嘉祺依然没有出现,消息没有回应,电话也打不通。

 

他们已经快三个月没有见面了。

 

焦躁不安,疑惑以至于恐惧,丁程鑫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这么等了二十分钟,最后他决定跑去车站看看,这里离车站很近,这一路万一能碰上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可是他一路走到车站门口,刚刚一班车的人下车也走得差不多了,没见到人他又往回跑。

 

一路跑一路找,最后隔着马路,看见对面也有个人在奔跑。

 

丁程鑫脚步一顿,又急忙追上去。

 

 

马嘉祺显然没有看见他,拎着行李箱向前狂奔。

丁程鑫隔着马路吵他大喊,却因为汽车和公交的阻挡无法让对方听见,最后索性也跟着一起奔跑。

 

马嘉祺一直跑到天桥才停下,喘着气急匆匆地上楼梯,却只看见空落落的桥面。

他愣住,脸色一下变得灰白,然后焦急地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另一头,气喘吁吁地丁程鑫终于走上来了,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看见他,马嘉祺急忙小跑过来,一边解释:

“对不起,手机突然坏了用不了了,没能跟你说我会迟到...”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丁程鑫放松下来,扑上去抱住他:

“我刚才就在对面,跟着你跑了一路…”

 

“哈哈哈哈哈...”

抱着的两个人同时大笑出声,笑得东倒西歪,半天也停不下来。

 

“我真怕你不在。”

 

马嘉祺说。

 

“我怎么可能会不在。”

 

丁程鑫拍拍他的背:

 

“只要你不说你不来了,我就会一直等你。”

 

 

丁程鑫终于舍得结束这个怀抱,抬眼仔细看看眼前的人,许久不见,还是那么可爱:

 

“还记得那个雨天吗?我们也是一起淋着雨跑,被人追着的感觉,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和你一起逃跑的经历,我也会记得一辈子。”

 

“今年香港竟然真的下雪了。”

 

“那可能是老天爷给我们努力的奖赏。”

 

丁程鑫笑了:

 

“最近过得好吗?”

 

“嗯,一切顺利。就是很想见到你。”

 

“现在你见到了。”

 

“那也一定是老天爷对我努力的奖赏。”

 

 

 

马嘉祺牵起他的手,两个人趴在天桥的栏杆上看雪中的街景,一边聊天。

 

丁程鑫说,热带鱼现在是他妈妈在养,养的很好,后面又去买了几条。她好像终于要放下了,很久都没有再喝醉过、大哭过,也不再给那个男人打电话。

蔚蔚出国了继续学跳舞,现在的她一个人生活的很好。

又说起自己,在大学里交到了很多合得来的朋友,即使还是有不太善良的人,但生活就是这样,什么样的人都存在。

 

马嘉祺说:是啊,生活就是这样,有好有坏。路上拐个弯,也许就天上掉馅饼了,也有可能钱包被偷。

在香港,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尽管很多话,他们都已经在电话或者短信里说过了,但再说一遍也依然很开心。

 

马嘉祺说在酒吧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他就有种奇妙的感觉。和他对视上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到那份同样的躁动和寂寞。

即使被灌醉了,摇摇晃晃地靠在桌边,那双眼里也藏着不愿屈服的倔强,让他过目难忘,吸引着他靠近。

 

 

距离第一次趴在这里,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但谁都没有忘记过在这里的每一天。

 

香港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变得更繁荣、更复杂了,人和车越来越多,马路越来越拥挤,房子越来越高。

 

第一次走在街头的茫然和寂寥,逐渐被坚定代替,不再找不到方向,不再害怕走错路,不再犹豫不前,也不再害不怕与人群背道而驰。

 

 

 

呵一口气,白雾散得很慢,时间也跟着停下。

 

洁白无瑕的雪花,一片一片,在空中飞舞,然后安静地落在衣服上、头发上。

和梦里的一样美丽,一样仿佛不会融化。

 

 

丁程鑫牵着那温暖的手,幸福的风将他包裹。

 

 

“春天,就要来了。”

 

 

雪也许很快就会结束。

 

但马嘉祺的手不会松开。

 

 

“我们一起,过春天。”

 

 

 

 

 

 

 

 

“…

 

不知山高水浅的孩子

 

就任性又自由

 

来陪我一起走进人群

 

看看世事的艰难

 

我们朝着春天去 好吗

 

 

亲爱的

 

我们一起 去看梦里不融化的雪吧

 

亲爱的

 

青春可能单薄 转眼如烟

 

亲爱的

 

即便如此 让我们牵手向着那里走吧

 

亲爱的

 

我们一起 过春天

 

…”

 

 

 

 

 

(完)

 

 

——————

 

嘉祺,好久不见,恭喜你迈进了二十岁,开始人生新的阶段,你的前二十年我有幸参与了四分之一,而这只会是我喜欢你的漫长时间里的一小段,未来的我们依然还是这段旅途的同路人。

生日快乐,我们一起陪你“过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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