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野

半梦半醒中

【暮冬雪迹】那个酒馆老板和他的猫




要说起这个故事,还得从多年前的那个夏季开始。

在某个平凡的下午,年轻的酒馆老板捡到了一只幼猫,于是把他带回了家,从此过着平凡又幸福的生活…

 

 

 

十四岁的程以清第一次走进冷清街道新开的酒馆的时候,是因为它的名字。

 

“Wait for Someone”

 

他轻声念着,心被什么触动,于是推开了挂有香子兰花篮的玻璃门。

 

“欢迎光临。”

 

伴随着铃铛清脆悦耳的脆响,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抬起头来,清俊的脸上还挂着和煦的笑容。

穿着蓝白校服的程以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少年浅色的头发长长卷卷的,凌乱的耷拉着,眼睛的形状很是好看,如果是女孩子见了一定会脸红,嘴唇是玫瑰色的,又添了几分艳丽。

是出乎意料的漂亮。

不过眉宇间还带着点盛气凌人的傲慢,与稚嫩的脸庞极不相符。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酒馆,不招待未成年人。”

年轻男人面容清秀,气质温润,却不失英气。

程以清却是把书包扔到了一边,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吧台边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打量屋内的装潢,一边懒洋洋地翘着腿。

装修倒是很豪华,玻璃酒柜从左到右整齐排列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暖黄色的光下晶莹剔透。角落里居然还放着一架钢琴,没有落灰,边上还有好大一个书柜。

一点不像个酒馆,倒像是个艺术展览馆。

 

程以清收回目光,又看向年轻男人。他的校服袖子撸到肘关节,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小臂,十分惹眼。

“给我来点酒。”

“不好意思,这里不向未成年人出售酒水。”

“别处都卖,你为什么不卖。”

“别处是别处,在这儿,有店里的规矩。”

“有钱不赚,傻子。”

“想喝点别的吗?”

年轻男人脾气好的出奇,依然温和地笑着。

程以清觉得有些无趣,跳下椅子,拿起书包就走了。

他走得匆忙,很快就消失在拐角。简亓发现他的鞋边虽然有些脏了,衣服倒是很干净,应该是常洗的缘故,白的发亮。

这小小的插曲并未打扰到简亓的好心情,他用小音箱在酒馆里播放起舒缓优美的钢琴曲,手指在安利柜台上打着节拍。一下又一下,好像芭蕾舞者,灵活自如。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两周后,简亓出门买红豆面包。外边一直在下雨,五点多,天色早已暗下来。他撑着伞,一只手拎着装有面包的纸袋,路过小巷的时候,听见里边传来的动静。

像是有人在打架,拳头打进身体里的沉闷的响声让人心惊肉跳,有咒骂声,然后是离去的脚步声。简亓小心地走进去,最先看到的就是那白色的校服。尽管沾了泥泞,脏兮兮的,却还是白的发亮。

他看见一张挂了伤的漂亮脸蛋,单薄的少年站在那儿,雨淋湿了头发,顺着苍白的小脸流进衣领。

摇摇欲坠,眼里却亮的惊人。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带着攻击性的,怀疑的,警惕的,就像野猫一样——

对,就像一只年幼的野猫。

 

两人在雨中对视,谁也没有先说话。

 

最后,当程以清终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简亓终于开口了:

 

“喂,要不要跟我回家?”

 

幼年野猫的眼里带着警惕,看得简亓微微心疼。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疑虑重重。

简亓就一直站在那儿,等他改变心意。

终于,他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忽然看见少年满是血丝的双眼里划过一丝落寞。

 

于是简亓再次露出笑容,向他伸出撑着伞的手:

 

“跟我回家吧。”

 

就这样,简亓把野猫似的少年捡回了家。

 

 

 

程以清发烧了,虚弱地躺在简亓酒馆二楼的柔软大床上,眯着眼看身边人热牛奶。

怕他饿着,简亓又把面包分给他吃。牛奶面包热乎乎地下肚了,程以清终是抵不住困意,沉沉地睡去。简亓坐在他身边,给他漂亮的小脸上抹好药,然后看着他恬静的睡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无论如何,他对这个少年还是有好感的,并且充满好奇。

“一定是个好孩子吧。”

他揉了揉那毛绒绒的脑袋,喃喃道。他却没发觉,身下人因他的动作,紧弓着的脊背也微微放松下来。

 

 

程以清醒来时,外边天才蒙蒙亮。

这是一个好觉,他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他活动了一下关节,坐起来,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对面赫然又摆放着一柜子的书。

“这人莫不是个书呆子…”

他嘀咕着,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于是爬起来。

简亓正在一楼打扫卫生,才放下抹布,就看见了在木楼梯上半拖着鞋的程以清。

 

那时候程以清才十四岁,没完全长开的小脸还带着点婴儿肥,懵懂无害,温顺如同幼猫。

 

“起来啦,桌上有牛角包…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热牛奶。”

简亓解开腰上的卡其色围裙,露出雪白平整的衬衫。

程以清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简亓听闻笑了,把手中的围裙轻轻搭在椅背上。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都藏着温柔,干干净净,好像一杯夏季微凉的薄荷水。

“因为你是个好孩子啊。”

 

程以清愣住了。转而又狠狠皱起眉头,表情凶狠,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我才不是好孩子!”

完了又觉得不够,威胁道:

“别小瞧我!小心我把你店拆了!”

简亓强忍住笑意:

“好,好,不小瞧你。”

程以清这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坐下来享用早餐。简亓看他吃完自己收拾好餐桌,微微一笑。

小猫舔了舔爪子,问:

“喂,你叫什么。”

“简亓。”

“哦。”

“你呢?”

“…程以清。”

“以清…真好听。”

“没让你夸我…”

程以清别扭地撇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简亓勾起嘴角,也不恼。

“你昨天在我这儿留宿,赶紧跟家里人说一声吧,不然要担心了。”

“担心?就算是我离家出走了,他们大概也不会发觉。”

程以清的话里满是讥讽。

简亓一愣,很快明白了些什么,停下手中的动作。

“别这么说…”

“就是这样,无论出了什么事,家里永远都没有人。这样的话,我回不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程以清冷冷地回答。

简亓垂眸,叹了口气:

“也许…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不,对他们来说,我就是那个多余的存在。”

少年的眼里闪过锐利的光,只是简亓敏感地捕捉到那伴随着一闪而逝的伤痛。

 

他俨然是一只想回家的,却又无处可归的幼猫。

 

 

良久。

 

“这里只有我。”

 

程以清迷惑地抬起头,对上他透亮的眼。

 

“如果实在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还有这里。”

 

“这里只有我,所以…任性也没关系哦。”

 

他看见光落在年轻男人的发梢,睫毛,缱绻又温柔。

暖洋洋的,也落进了心里。

 

简亓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小猫毛绒绒的脑袋,那光芒便顺着指尖,落在了程以清的脸上。

 

 

好像什么神奇的魔法。

寂寞的心,被他的手指微微触碰,轻易就融化了。

 

原来是个魔法师啊…

程以清这样胡思乱想着。

不然,自己为什么动弹不得了?甚至有点想一直,一直被他这样抚摸下去…

我一定是烧糊涂了。

 

猫咪气馁地闭上了眼睛。

 

 

自此之后,程以清成了店里的常客。

简亓的店里只有两样东西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一样是钢琴,一样是书籍。程以清不会弹钢琴,也不爱看书,来了就四处转转,聊聊天,也待不住,然后又溜出去野。简亓也不管他,收拾好店就坐下来看书。

简亓做得一手好咖啡,每次那香气都勾得程以清直流口水:

“我说,你为啥不开个咖啡店,可比酒馆挣钱…”

他这话说得没错,简亓这店的位置太过偏僻,环境安静,店内又都是非常名贵的酒,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光顾。

“开咖啡店的话,会忙不过来的。”

“你这环境多不合适,还有钢琴,人家是来喝酒的,又不是来熏陶的…”

丁程鑫可惜地咂咂嘴:

“再这样下去,可是会倒闭的哦…”

简亓笑了,完成一个漂亮的拉花:

“看起来你很想我倒闭嘛。”

程以清语塞。

“才不是,我就给你提提意见…”

然后专心喝起咖啡来,不再吭声了。

简亓眼尖地看见他手臂上有一块淤青,不动声色地垂眸:

丁程鑫察觉到他的目光,放下袖子遮住了伤口。

简亓起身,走去楼上拿药。

“都说了别管我…”

谁知程以清却像是一只被戳着了伤口的野猫那样,拎起书包就消失了。

 

他在这个问题上总是很敏感,无论简亓怎样劝说都于事无补。

简亓站在楼梯上叹了口气。

 

这孩子还未完全对自己打开心房。

不过他会一直等待的,总会有等到的那天。

 

 

程以清一连两天没来了。那天简亓去买面包,又在那天熟悉的巷子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程以清。他浑身是伤,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颤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根断裂的木棍。简亓心痛极了,小心地把他抱起来。

“以清…?”

程以清听见了,认出他来,把脸撇开:

“走开,你别管我…”

却因嘴角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我不管你谁管你。”

简亓又气又痛,抱着他就跑去了医院。

 

程以清的伤不重,都是皮外伤,只是看起来触目惊心,实际并无大碍,很快就出院了。

浑身都包着纱布的程以清总算老实下来,安安静静地待在酒馆里,不再出去野了。简亓把他的书包拿出来,给他的老师打过电话请好假后,提出要帮程以清补习的建议。

“你班主任跟我说,上次月考你是年级倒数,我问了,她说你交的全是白卷。”

程以清连眼皮都懒得抬:

“我对学习没兴趣。”

“对打架就有兴趣?”

“那是他们先欺负人。”

“欺负谁?”

自知失语,程以清垂下脑袋不再说话了。

简亓明白过来了:

“你见到他们欺负同学了是吗?”

程以清不吭声。

“见义勇为啊…”简亓抿抿嘴,“不过这要建立在你能保护好自己的基础上才行啊,以清。”

“那又怎样,谁在乎。”

程以清不为所动。

 

“我在乎。”

 

他怔了怔,下意识抬头。

简亓神情严肃,目光灼灼:

“你很勇敢,但我希望以后发生这种事,你能先告诉大人,让大人帮你解决,好吗?”

“…”

“我也不希望你受伤啊。”

“…”

“以清?”

“如果没有人相信你,告诉我吧,我来帮你。”

 

丁程鑫终于抬起头来,盯着他看:

“你会信我吗?即使我是不良少年,最过很多坏事,你也会信我吗?”

“你才不是坏孩子。”

“所以你会吗?”

少年这样执着地问着。

简亓笑了:

 

“会。一定。”

 

程以清紧握着的拳头终于松懈下来:

“说谎是小狗。”

简亓忍住笑意:

“好。”

程以清这才把学校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简亓了解情况后,和他的班主任用电话沟通了一下。忙完所有的事后已经七点了,回头一看,小猫已经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稚嫩的小脸此时十分安详,褪下了佯装叛逆的保护壳,也不过是十四岁单纯的少年。

简亓把自己的外套给他盖上,调高了店里的温度,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心中十分满足。

 

是缺爱又孤独的幼猫,只能挥舞着爪子防备所有想要靠近的人。

 

但以后不会了。

只要有人能融化他心中的冰冷,他就再也不必隐藏真正的自己。

 

“睡吧…好好睡一觉…”

 

简亓顺着他凌乱的头发。

 

“以后,我来保护你。”

 

 

程以清睡得很安稳。

酒馆里还未消散的咖啡香气,窗边的薄荷草味道,还有身边人的存在,都让他无比心安。

 

终于不是无家可归的人了,我也找到了,能够栖身的地方…

幼猫这样想着,在睡梦中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看着桌上摊开的课本,程以清只觉得头大。他很久都没有好好听课了,看数学书犹如看天书。

简亓端来一杯牛奶,见他两眼发直,有些好笑:

“这个不会吗?我给你讲讲?”

简亓给他讲完,程以清顿时明白了。他本来就聪明,只需点拨一下,就能融会贯通了,教他一点不费力。不光是数学,每一门学科,简亓都只需看上几眼,就能娓娓道来。尤其是英语,比老师读得还标准。程以清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啊…对了,都忘了问你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简亓顿了顿。 

“我在英国读的大学。”

“哇,学什么?”

“…音乐。”

程以清瞪大了眼:

“那你是音乐家喽?那为什么来这里开酒馆?”

“开酒馆也不影响我继续学业啊,你看,我不是放了架钢琴在这里嘛。”

简亓指指角落里的钢琴。

程以清倒是经常见他擦钢琴,从不曾听过他弹,十分好奇:

“弹首曲子给我听听呗?”

“你喊我一声阿亓哥我就弹给你听。”

简亓早就想纠正他的称呼问题了,总是没大没小地喊他大名,再不治治就不得了了。

程以清撇撇嘴,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啊,大四岁而已…”

“算啦,不强求你。”

简亓见到他皱眉就不舒服,在心中叹了口气,坐到钢琴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摆放在琴键上。

程以清顿时呼吸一滞。

 

其实他从来没见过人弹钢琴,也很少会听钢琴曲,对音乐也没什么兴趣。可当简亓弹下第一个音的时候,仿佛世界都鲜活了起来。

盆栽里的植物在舞动,酒瓶里的液体冒着泡泡,空气里的尘埃也随着音乐声上上下下地漂浮着,酒馆里的每一处都有跳跃的音符。

视野中央,这场舞会的主人浅笑着看向他,白衬衫没有一丝褶皱,袖口挽到刚刚好的高度,手指好像芭蕾舞演员那样优雅,灵巧,在黑白键中自由地穿梭。那样普通的白衬衫也因为穿着它的人发出微光,他的气质也如同他的音乐那样干净,纯粹,牵引人心。

程以清说不出话了。

 

一曲弹完,他仍意犹未尽。

“啪啪啪啪啪啪!”

程以清起身鼓掌。这下是真的心服口服:

“简哥你太厉害了!”

“谢谢。”

简亓有模有样地鞠了个躬,笑道: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学钢琴?”

少年的眸子亮了起来:

“真的吗?我可以学吗?”

简亓歪着脑袋调皮地回答:

“当然。”

 

于是,他带领着他,把手轻轻搭在黑的白琴键上,一同走进那个彩色的世界...

 

 

 

程以清最近变得安静了许多。

班主任在电话里这样说道。而且成绩进步很大,上课也认真起来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惊喜,看样子程以清在学校是真的很努力。

简亓挂了电话,很是欣慰。

没过多久,程以清就背着书包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酒馆门口了:

“简哥!你猜猜我这次数学考试考了几分?!”

他抑制不住地得意,那神情实在可爱。

简亓配合他,假装沉思了一会儿:

“85?”

“不对!”

“90?”

“不对!”

程以清忍住不咧嘴。

“95?不会吧,这么厉害?”

“还是不对!”

他骄傲地拿出试卷:

“是97啦!”

简亓惊讶地笑了:

“哇,我们以清居然这么厉害!好,那今天我做咖喱,好好庆祝一下。”

程以清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

“不过还是要感谢简哥的辅导,有你在,我的成绩不用愁了,嘿嘿…”

“行了少拍我马屁了,英语呢?怎么样?”

程以清又焉了下去:

“82…”

“也还不错。”

仔细想想,也才补习了不到两个月,效果如此显著,简亓已经很满意了。

“晚上回去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呗。”

程以清顿时就不吭声了,好半天才回一句:

“他们才不在乎嘞…”

语气显然冷了下来。

简亓叹气,一边走去厨房,一边想着怎样才能帮助他解决烦恼。

 

听见那边传来零碎的钢琴声,简亓知道程以清在练琴了。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怎么喜欢说话,喜欢自己跑到钢琴前,一个人在那儿练。

多像从前的自己啊,喜怒哀乐,都是通过钢琴去传递的。

简亓忽然又轻轻笑起来。

 

不过,应该不会像从前那样寂寞了吧…

 

 

 

  “喂。你就是上次那个半路冲出来多管闲事的臭小子吧?”

  程以清单肩背着书包转过身来,几个穿着附近高中校裤的男生站在他的背后。为首的胖子和黄毛程以清认识,前两天他见到他们在巷子里向他的同校同学“借钱”,于是上前阻止了。那次有交警路过两人很快就跑了,这次怕要是来找他麻烦。

  “向别的同学要钱,你们丢不丢人吗?”

  程以清冷冷地问,神色不耐。胖子被激怒了:

  “关你屁事,既然你想跳出来当英雄,爷爷我今天就让你做狗熊!”

  程以清把书包扔向一旁,活动着手腕:

  “想打架,好啊,打架我就没输过。”

  几个人对视一眼,纷纷向他包围过去...

 

  简亓正好出去送酒,回来的路上经过学校,就站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身旁经过几个女学生叽叽喳喳地说着巷子里有人打架,简亓听了,赶忙跑过去。

  程以清站在中间,地上躺着两个被打趴的,剩下几个还对他虎视眈眈。胖子脸上越发挂不住,决定今天非教训这个小子不可。

  简亓走进几步,大喊:

  “你们干什么?再不停手我报警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那胖子一看他这么清瘦,也不怕:

  “报警?罗宾,你去!”

  一个男生便冲过来抢他的手机。

  “滚开!”

  程以清一脚踹开黄毛,再抬眼时胖子已经把简亓的手机收进口袋,而简亓和那个叫罗宾的男生纠缠着,不小心挨了一拳。这下程以清哪里还站得住,立马胖子扭打在一起。

  “你来干什么,又不能打,快走!”

  混乱之中,程以清低声对着简亓吼道。

简亓的白衬衫已经脏了,他掸掸上面的灰:

  “我们一起走。”

  程以清叹了口气,不再劝阻,只是默默地靠在他的身边。

 

简亓以前从来没打过架,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身形狼狈的一天。而程以清,别看年纪小又没什么肉,打起架来确实厉害,又快又狠,被打伤了也不喊,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

最后胖子也觉得讨不到好处,终于带着一帮伤残之众走了,程以清扶着简亓回到了酒馆。

 

  “嘶...”

  简亓帮程以清上药,听见他轻呼,停了下来:、

  “知道痛了?”

  “...”

  程以清不看他。

  “下次怕麻烦,给我打电话,我来解决。”

  他听了笑了:

  “你又不会打架,你怎么解决?”

  “又不是非得靠打架解决问题。”

  “对付他们这种人,不打不行。”

简亓失笑:

  “胡说八道。”

  程以清摸了摸脸上新帖的纱布,又看向简亓,看见他原本白皙修长的手缠满了绷带,有些内疚,语气软下来:

  “叫你走你也不走,本来我一个人可以应对的...”

  简亓看着他,笑了:

  “我不是说过,要保护你的吗?”

  “但是...”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的。”

  

  程以清垂下了眼眸,良久:

  “我说你这人图啥呀...好好开店不行么,非得自己搅这趟浑水...”

  “我乐意。”

  “我成绩好不好,打不打架,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高兴。”

  “...你这个人真怪。”

  简亓笑了:

  “我一点也不怕麻烦,而且...”

  “我也不觉得你麻烦。”

 

  程以清觉得自己伤口出火辣辣的感觉突然就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受的伤有人和他一起承担,他的痛苦有人也能感受。他不必再独自对抗一切。

 

  少年的眼角红红的,简亓看在眼里。

  他坐在他的身旁:

  “以清,想哭就可以哭哦,没人不许你哭,哭一点也不丢人。”

  “我才不会哭呢...”

  程以清揉着眼睛低声说着。


  简亓轻轻一笑,然后任由他把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搭在自己的肩上...

 


 

要过年了。

简亓带着程以清一起去市场买过年需要的东西。付钱的时候,简亓每样都拿了两份。

程以清见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说:

“我家过年没人,别买了。”

简亓的手一顿:

“叔叔阿姨不回来吗?”

“我爸妈离婚了,在我很小的时候。”

程以清淡淡地回答。这是他头一次提到自己的父母:

“我跟了我爸,他忙着生意,已经不回来过年好几年了。”

“…”

“至于我妈。她已经重新结婚了,去年刚生了我弟弟,一家都住在法国。”

  简亓抿了抿嘴,没再多说。

 

这大半年的友好相处,还未完全打开他封闭的内心,他不说,简亓不能问,只能另想法子。有时他也纳闷,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陌生的孩子这样尽心尽力,每当看见他对别人的家庭露出向往和羡慕的眼神,或是提到自己的父母时那黯然受伤的细微表情,自己竟也觉得同样悲伤难过。只要一天看不见程以清的笑容,哪怕是很小很小,哪怕转瞬即逝的笑容,心里就会空荡荡的,好像错过了什么珍贵的时刻那样遗憾,那样惘然。

虽然对方嘴上说着不用,简亓还是执意把东西搬到了他家。

 

这是简亓第一次去程以清家里,之前只在小区门口经过,到家里还是第一次。

程以清的家很宽敞,风格传统,家具不多,很干净,却显得有些空旷和冷清。眼见对面的人家已经贴上了崭新的对联和福字,程以清无所谓地耸肩:“反正没人回来过年,贴了也是白贴。”

但最后还是耐不住简亓,两个人把买回来的对联福字还有窗花全贴上了,屋里一时满是红火,终于也热闹了起来。程以清在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简亓在客厅里烧水一边等他。他一抬头,看见沙发边的小桌上放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里的程以清只有五六岁吧,被父亲和母亲一起环抱在中间,灿烂地大笑着,背后是蔚蓝色的大海,海风还吹起了他额前的刘海,更加可爱。

 

“都弄好了,我们走吧。”

程以清背着书包戴着顶黑色的鸭舌帽走出来,简亓连忙收回视线:“好。”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走上石头桥时,简亓哈出一口雾气,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以清,我们去看海吧。”

“什么?”

程以清以为自己听错了,问,看向他。简亓没有半分犹豫,很快又重复了一遍:

“离这儿不远,坐火车去,只要小半天就到了。离过年还有好周的时间,正好你也放假了,我们去看海吧。”

程以清顿了顿,只觉得有些突然:

“好啊。不过你的店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会提前把预定的订单处理好,晚上收拾收拾,咱们明天就出发吧!”

  简亓爽朗一笑,在这清朗的天气下像一束温暖的阳光。

  

 

  坐上列车时,程以清还陷在恍惚之中。

  简亓倒是兴高采烈的,浑身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当然,旅游你不开心吗?”

  “开心是开心...”

  程以清努嘴。在他的记忆中,上一次旅行就是很小的时候父母带他去海边的时候,距今已经过去快十年了。

  下了车,两人还来不及放下行李,就被那大海深深地吸引住了,站在沙滩上不肯走。

  雾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淹没了世界的尽头。潮起,潮落,潮起,潮又落,韵律之中又充满宁静。两个人沿着海滩,在日落之前走到了酒店。

 

傍晚买了烧烤,两个人坐在酒店的落地窗边看海。

  “真好啊,海。”

  程以清脱掉羽绒服,感叹。

  “是啊。”

  简亓看见他额前的碎发被吹乱了,伸手帮他把打理好:

  “晚上还是有点冷。”

  “你以前常看海吗?在英国的时候?”

  “也不算经常。我总待在琴房里。”

  “那这是你第几次看海?”

  “数不清了...”

  “这是我第二次。”

  程以清自己回答道,拿出从酒馆带来的威士忌,一人到了一杯:

  “上次来是我爸妈带我来的,夏天。我还记得天很蓝,云很白,水很清澈。妈妈给我买了冰淇淋,爸爸拿了水枪朝我喷,我跑的时候不小心把冰淇淋掉在地上,就哇哇大哭起来,我妈生气了就带着我追我爸要揍他,最后三个人一起摔进水里,笑个不停...”

  他笑起来,有些怀恋:

  “我爸是真爱我妈,所以离婚之后,一直用工作麻痹自己,我能感觉的到。我妈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再爱我爸了,她说要带着我一起走,可是这样她就负担太重了,我不想,就留下来了。后面她去了法国,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她说,现在我可以去找她了,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因为这样爸爸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可我爸好像把我忘了,他每天都在工作,出差,把我托给一个阿姨,只偶尔回来看看我,第二天就又走了。上了初中我就离家出走了,第二天一大早回去,家里没有人,也没有电话留言,谁都不知道这事儿。然后我就想,是不是我死了,他们都不会知道?”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之后,我就不再好好学习了,因为也没有人在意,就会去网吧打游戏,逃课,然后和我看不惯的人打架。别人把我当不良少年,从来都是躲得远远的,老师同学都不喜欢我,我只有一两个一起打过架的兄弟,但都不经常联系。再后来,就遇见了你。”

  程以清放下空掉的啤酒馆:

  “简亓,你是第一个这么关心我的人。”

   简亓心中一震,慌乱地垂眸:

  “那是因为...”

  程以清却打断了他:

  “无论因为什么,我都感谢你。”

  简亓顿了顿,笑了:

  “我也要感谢你。”

  “为什么?”

  程以清惊讶地挑眉。

  “因为你证明了,我没有选择错。”

  “喂,我可不是好孩子。”

  程以清说完,立刻想起当初刚认识简亓的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不由笑起来:

  “我才不要当什么好孩子!”

  “哈哈哈哈...”

 

  零点已过,新的一年也即将到来。

程以清开始放爵士乐的CD,瞥见穿着高领羊绒衫的简亓把毛毯拿到了窗边。

两个人坐在地毯上,碰杯,脸都有些红了。

屋里暖洋洋的,还有杏仁的香气。

简亓问程以清:

“新年愿望是什么?”

“我要变成大人!”

“现在这样不好吗?”

“不行。我想像你一样。”

  “我?”

  “对啊,你就像个可以依靠的大人,我也想被人依靠。”

  “你可以多帮助你身边的人。”

  “我知道,但还不够。”

  “那去做律师吧,我姑姑就是律师,特别厉害。警察也行啊,或者医生。”

  “律师,听起来不错。以后你出了问题,我也可以帮你。”

  程以清嬉皮笑脸,惹得简亓发笑:

  “我可是好好公民。”

  “好好公民先生,从来不给未成年卖酒,却偷偷带他来喝酒,你说这是不是问题?”

  “你这是诽谤!”

  “我可是金牌律师,知道我接一场官司要多少钱吗?”

  “你还仗势欺人!”

  两个人大笑,程以清抹着笑出的眼泪问:

  “简哥,你是不是喝醉了哈哈哈...”

  “我没醉,我才喝了几杯呀...”

  ...

 

 

关于冬天的记忆里有:琥珀和杏仁,爵士乐和威士忌,羊绒地毯和高领毛衣,我和你。

 

可光是一个你,就足够我怀恋这一整个冬季。

 

 

 

  程以清初三了。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来到店里,站在楼梯上,看见简亓正背对着自己翻看着什么东西,特别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他的出现。

  程以清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发现他手上拿着的是一张黑白老照片。

 

  “这是你的爷爷吗,阿亓哥?”

  程以清乖巧地凑过去,问。

  简亓点点头,却没有开口说话,拿起另外一张合照。程以清猜测那是他的父母:

  “你想他们了,是吗?”

  简亓又只是点点头。

程以清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低落,贴着他:

“出什么事了吗?”

 

简亓想起那个毕生难忘的夜晚,他接到二叔的电话,告诉他他的父母在乘飞机来英国的路上遇到了事故,不幸去世了。那时他才十九岁,孤身一人,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现实打破了宁静的乐园,简亓作为独子回国参加葬礼,然后...

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了。

他继承了简家所有的财产,申请了退学,然后断绝了几乎所有联系。

父母遇难半年后,他独自来到了这个偏远冷清的小镇,在一条寂静的街道上,开了一家小小的酒馆。

 

  “为什么?”

  程以清听完,问。

  “我爷爷曾经就是开酒馆的...也是在那里,遇见了我奶奶。”

  简亓把照片装进盒子里收好,慢慢地说道:

  “我小的时候父母忙,大多时候都是他陪着我,所以会给我讲很多有意思的事儿,那些酒的来源,那些喝酒的人,好多好多。爷爷去世前,说他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开了这间酒馆。”

  “所以,你也来到这儿,是因为你爷爷?”

  “不完全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音乐,爸妈忙,回来时我就弹钢琴给他们听。他们最喜欢我弹琴,总是特别高兴,我也高兴,就想长大了做一个音乐家,让他们为我骄傲,于是努力考上理想的学校。高中我就出国了,为了节省时间一年只回去一次。可谁知后来,我还没完成学业,父母就不在了...那时候我就想,我学了那么久的钢琴,到头来,他们却永远也听不见我最好的琴声了,也永远都看不见我站在舞台上的样子了...”

  “我找不到继续下去的理由,我忽然觉得,即使成为音乐家,我也再不能获得快乐了...我最珍惜的,最爱的人,再也回不来,而我错过了太多太多...所以我从那个音乐的梦境里逃离,来到了这里。”

  程以清没有说话。

  简亓看着他沉思的模样,笑道:

“所以啊,以清,从现在开始,好好珍惜身边的一切吧,不然以后后悔了,可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程以清伸手,轻轻抱了抱他:

  “阿亓哥...”

  “别忽视了那些爱你的人,你要永远记得。”

 

  那天夜里简亓听见了程以清给父母打电话的声音,原本的一家三口终于好好地谈了一次心。简亓没有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却看到了程以清如释重负的微笑。

  他知道程以清一直都渴望着团聚,所以在父母离婚之后,因为没有及时的沟通而深受伤害,此后就一直拒绝家庭,用父母不再爱他的借口掩饰自己的伤痛。

  程以清已经开始转变了,他在慢慢长大,而这简亓所希望的场景。

  他不想让他,也经历自己当初的遗憾。

  他不想让他后悔。

 

  程以清打完电话靠在沙发上发呆,坐着坐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简亓小心地抱起他,然后把他妥帖放置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时间流逝地总是这样块。一转眼又是冬季,被橘黄色灯光包裹的酒馆在冷清的街道里显得越发温暖起来。

简亓做了两杯热可可,切了一盘红豆吐司,配上黄油一起端到程以清的桌上。

今天酒馆依然没有客人,安安静静的。

程以清拿起一片细细咀嚼。红豆软软的,很甜,吐司烤得刚刚好,边缘酥脆,配着黄油吃,那滋味妙不可言。热可可上还有一层奶油,程以清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简亓坐到他的对面,手里拿着一本《挪威的森林》,看得入神。

接触多了程以清才发现,比起自己,简亓才是那个不爱说话的人。面对自己他才说得多,其余时间总是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从不抱怨,也没发过脾气。

程以清也拿了一本书,专门挑的,是《且听风吟》。简亓看了一眼书,又看了一眼他,轻轻地笑了。

“简哥,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呀。”

“对,12月12号。”

“你想要什么?”

“你想送礼物给我?”

简亓挑眉,沉思:

“我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啊…”

看见程以清撅嘴,简亓又笑了:

“你想送什么都行,我都高兴。”

程以清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得转着,露出狡黠的光来。古灵精怪得像一只猫。他没再说什么,乖乖地继续低头看书。

 

 

简亓生日那天很快就到了。

那天简亓从外边回来,就看见丁程鑫抱着一把吉他坐在窗边,看见他才回过神来,一下把吉他藏到身后: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今天林奶奶她女儿回来了,忙着高兴呢,就没和我多聊。”

简亓口中那位林奶奶是附近的一位住户,是酒馆为数不多的客人之一,因腿脚不是很方便,每次都是马嘉祺把酒送到她家里去。林奶奶看他十分喜欢,总是会多留他聊聊天,每次回来都是晚上了。

“你在干嘛呢?”

“呃…没什么…”

程以清把头撇过去,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是那么会撒谎,耳朵不自然地就红了。简亓也不拆穿他,将外套上的雪抖落,然后自顾自去厨房了。

 

吃完晚饭,程以清抢过他手中的碗筷:

“我来收拾吧,你去休息!”

简亓见他很坚定,微微一笑,便让位了。坐到窗边的座椅上,才发现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个盒子。

“以清,这是什么?”

“啊?…”

程以清回过头来,看清他所指的事物是时,又猛地低下头去,小声嗫嚅着:

“蛋,蛋糕…”

“买给我的?”

“你不是过生日嘛…明知故问…”

简亓笑了,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块奶油蛋糕,上面是一贯的樱桃做点缀,还有一块巧克力牌。是很普通的那种,简亓却开心极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也很久没有好好过一个生日了。

 

“谢谢你,以清。”

 

简亓抬起头,细碎的温柔如同湖面上的月光般若隐若现。

 

程以清不敢直视,挠了挠头,掩饰自己的害羞。

 

 

程以清洗好碗,简亓已经把店收拾好了,开始关楼下的灯。因为是特别的日子,所以今天提前关门。

 

“阿亓哥。”

黑暗中穿来少年腼腆的声音。

简亓站在楼梯处,闻声转过头来。

“我准备了一个礼物送给你…”

简亓抬手,想把灯打开,程以清又急忙阻止:

“别开灯!黑着好…黑着好…”

 

窗外,大雪纷飞,蓝色的夜空,将满地的积雪也照成了荧荧的蓝色。

于是简亓借着窗外幽蓝地光线坐到窗边,身旁的少年抱着吉他,睫毛长长地垂下,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静静摆放在弦上。

 

安静,安静…小小的屋子里,钟摆嘀嗒,玻璃折射出的光也发出风铃般的声响…

 

原来,夜也不是那样宁静的。

原来,心也不是那样宁静的。

 

“我想送你一首歌。”

 

少年琥珀色的瞳仁里倒映出的星空,在十二月这样寒冷的夜晚,更加耀眼。

 

“灯火阑珊的世界 每一夜

每一夜 闪烁后凋谢

天色微亮的旷野 每一页

每一页 发烫的冰雪

用背影让故事完结

孤独是你昂贵的注解

日与夜 多少荒唐岁月

你如热雪 你从未妥协

你本如刀锋清冽 但你却

但你却 柔软而无邪

无声无息的世界 每一夜

每一夜 寂静的宣泄

诗人独步的旷野 每一页

每一页 发烫的冰雪

用背影让故事完结

孤独是你昂贵的注解

日与夜 犹如明暗侧写

你如热雪 你永不妥协

你本如漆黑冬夜 但你却

但你却 温暖而皎洁...”

 

“阿亓哥,祝你生日快乐!”

 

橙色的烛光微曳,照亮了谁柔软的面容,谁柔软的心。

稚嫩的,褪去了锋利伪装的猫少年,两只眼睛又大又圆,宛若两颗宝石在夜里闪着光,映出了烛火,映出了他的眼。

 

“谢谢你,以清。”

 

以清,以清,一声又一声。多好听。

程以清痴痴地想。

不是程以清,是以清。

以前怎么没发现?

只是名字的后两位,读起来就能轻易泛起一层层涟漪,在心中一圈又一圈地回荡。

 

 

夜,是这样寒冷又漫长,可是有你在身边,就好像冬夜里所有的火光的都汇聚于此,密实地包围着我,温暖着我。

 

你的眼睛注视着我,静静地听我为你轻声歌唱。

 

你的眼里只有这片小小的天地,可我却能从你的眼里,窥见整个冬季。

 

 

 

  程以清高三了。他长得很高,五官长开了,精致漂亮得像个洋娃娃,非常俊朗,就像所有青春小说里成绩优异会弹吉他也会打篮球的少年那样,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走到哪儿都会是人群中的焦点。也因为他,连简亓的酒馆都时不时会有女学生来参观拜访。

  可程以清却没有心思回应这些女孩儿,他遇见了一个让他感到特别的人。

 

“阿亓哥。”

 

他的脸变成了漂亮的绯色,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平日里都是简哥简哥的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许说出去哦。”

 

“好。”

 

“我有喜欢的人了。”

 

简亓擦拭酒杯的手顿了顿:

“是么…”

面上却依然笑得温柔。

“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程以清用手托着下巴,回想着:

“就是很温柔啊,很会照顾身边的人,又很开朗大方,虽然有的时候也会犯傻,但是很可爱…”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痴痴地笑了。

 

落日时的霞光悄然跃上他长长的睫毛,然后是鼻尖,接着吻上他花瓣似的唇。

 

简亓看着他,微微张开口,然后又闭上。

他仍旧是安静地听着,垂眸,仔细地擦拭这手中的玻璃杯,一遍又一遍,直到它变得闪光发亮,也没有停止。

“你觉得怎么样?”

程以清说完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语气里却满是期待。

 

看样子是真的很喜欢呐…

 

简亓浅笑,然后用他一贯来温和的嗓音回答:

“好啊,当然好。下次,把他带来一起聊天吧。”

“好呀!谢谢阿亓哥!”

程以清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甜掉了牙。

 

上一次这样无意识地撒娇,已经是多久以前了呢?

简亓听他喊着“阿亓哥哥”,心中万般情绪涌过。


到底是长大了,留不住他...不过本来也是无意捡回来的,是走是留,都是他的自由。

 

只是还能继续这样待多久呢?

他呆呆地想着。

 

 

  程以清喜欢的人是同年级其他班的男生,叫马嘉祺。程以清是在帮英语老师搬作业本的时候,在办公室里瞧见他的。马嘉祺高高瘦瘦的,话不多,很内敛,坐在那儿认真地听老师讲话。程以清偷看他,被他发现了,只回以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他们俩是同时起身离开的,出了门,马嘉祺就转过身来,问:

“要帮忙吗?”

程以清不知怎么脸一下就红了: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太多了,这么厚,还是分我一半吧。”

马嘉祺自然地接过他手中一半的书,看了一眼封面:

“七班...还挺远的。”

他率先走在了前面,校服整洁,身形挺拔。

“谢谢...”

程以清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快要飞起来了。

 

  那次两人一路上并没有说话,马嘉祺送到后,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程以清后来打听到,马嘉祺是典型的品学兼优好学生,可平日里因为教室隔得太远,他几乎没能有机会再见到他。可越是见不到,心里就越痒,程以清每次放学回来就忍不住和简亓倾诉。

  “你要是真这么喜欢他,就去告诉他呀。”

  简亓做完咖啡,端到摊在桌上的程以清面前。

  程以清无力地摇摇头:

  “不行...我做不到的。”

  简亓笑道: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嘛,怎么到这儿就不行了?”

  程以清不依不饶:

  “那简哥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了,你会主动表白吗?”

  简亓一时语塞,好半天才回答:

  “当,当然。”

  “你看,你又是避开我的视线又是摸鼻子,肯定不是真心话!”

  程以清笑得不怀好意,刚喝的咖啡嘴唇上沿还有一圈牛奶沫子,像一只小花猫。

  简亓被他识破咳嗽一声,刚想拿来纸巾给他擦,程以清倒是满不在乎地用舌头舔干净了:

  “如果是简哥的话,做杯咖啡就可以征服对方了吧,哈哈...”

  简亓无奈地摇摇头:

  “真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程以清开始做作业了,简亓把新到货的酒放进仓库,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程以清学得累了,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两只胳膊搭在一起,脸侧对着简亓所在的方向,睡得香甜。

  简亓洗完手从厨房走出来,听见小猫浅浅的呼吸声,微微一笑。他走进了,坐在他身边,把外套给他披上,轻声说着:

  “给你做了那么多杯咖啡,你怎么还不跟我走呀...”

  程以清依然熟睡着。


  简亓在心中悄然叹了口气:

 

  是呀,我怎么可能会有勇气告诉你呢?

 

  告诉你了,你还会愿意留在这儿吗?

...

 

 

“简哥!简哥!”

周五傍晚,程以清比平时晚了些回来,脸红扑扑的,兴奋地叫道:

“我今天跟他说了!”

简亓刚从仓库出来,吓了一跳:

“什么?”

“马嘉祺!我跟马嘉祺说了!”

“说了什么?”

  简亓耐心地询问,心中一紧。

  “我告诉他我喜欢他!”

  “他怎么说?”

  “他说,他现在想专注于学业,毕业之后他会好好考虑的!”

  “...”

  简亓语塞。

  程以清却很开心:

  “我只是很高兴,我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接下来的事,毕业了再说吧,我也要开始好好学习了。人家成绩那么好,我也不能输呀!”

  “我还以为你这么高兴...”

  “你还以为他答应我了是吧,哈哈。”

  程以清坐下来,拉开书包拉链:

  “其实我也没想过,他答应之后会怎么样。交往之后要做什么?简哥你知道吗?”

  “我也不是什么都懂得啊...”

  简亓苦笑,心里却松了些:

  “不过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你倒是可以不用再烦恼了,专心备考吧。”

  “嗯!”

  程以清喝了口简亓刚热的牛奶,满足地笑了:

  “还是简哥对我好...”

 

 

  简亓对着咖啡机发呆。

  程以清还没放学,他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儿,书也看不进去。于是去弹钢琴。

  只有钢琴没有变得枯燥,慢慢地,他的心又安定下来。

 

  “要是以后他不来了,至少还有你陪着我。”

 

  他抚摸着琴键:

 

  “总是要走的啊,我怎么到现在才明白...”

  ...

 

 

  程以清终于毕业了。

毕业那天,简亓专门为程以清准备了鲜花和酒,早早打了烊,坐在桌边等他回来。

  简亓想了很多,很多,自从遇见程以清,他就好像找到了疗伤的方式。该怎么往前走,不再停滞不前,一切问题都找到了答案。只有一句话,一句特别的,重要的话,他从未说出口。而这个夜晚,一切都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铃声响起,简亓笑着接通了电话:

  “以清?你快到家了吗?”

程以清像是在和同学笑闹着:

“诶阿亓哥,我和同学老师正要一起去吃散伙饭呢,可能会很晚回来,你就别等我了...”

  “啊...好,玩得开心!”

  “嗯!哈哈哈...”

  简亓默默挂了电话,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打起精神来。

  他也没把东西收掉,点上香薰蜡烛,坐在桌边看书。只是心里一直静不下来,想要见到他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最后他终于坐不住了,放下书,倒了杯酒给自己。

  石榴红色的液体在光下色泽诱人,他看着,然后默默地品尝。明明对那味道很熟悉,不知为何还口腔里还是残留着微微的酸涩和焦灼。

  他忍不住嫉妒,嫉妒那些能真正参与他青春的人。他的同学,他的朋友,还有他喜欢的那个人。

 

“就是很温柔啊,很会照顾身边的人,又很开朗大方,虽然有的时候也会犯傻,但是很可爱…”

  这就是程以清眼中的那个人,只有那个人在他心中独一无二,只有那个人能掌控少年所有的喜怒哀乐,能变成他所有甜蜜的心事和烦恼。

  而他,多想成为这个人。

 

  承认了这一点,简亓再也无法忍耐,一杯又一杯无止尽地灌酒。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烫,然后趴在桌上昏沉地睡去了。

 

 

  程以清是夜里一点多回来的。他喝了不少啤酒,却没有醉。推开酒馆的玻璃门,风铃响起,灯还亮着,屋里却没有一点动静。他走进去,发现了趴在桌上的简亓。

  “阿亓哥?”

  男人没有反应,程以清上前查看,才发现他的脸通红,而空气里还残留着浓重的酒味。

  程以清轻轻推了推他。

  “唔...以清?”

  简亓混混沌沌地醒来,眼神迷离,好久才说出下一句:

  “回,回来啦...”

  “嗯。你喝醉啦。”

  程以清走进厨房:

  “我去给你泡杯蜂蜜水。”

  简亓痴痴地看着他,他走到哪就看向哪。

  喝完蜂蜜水,简亓有些清醒过来:

  “怎么样,玩得还开心吗?”

  “当然,大家最后一起唱了歌,边哭边唱,特别开心。”

  程以清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来讲吃饭时发生的有趣的事。

  “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喝醉了?”

  “啊,我酒量很差,一不小心酒喝多了...”

  简亓笑着,垂眸: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大意啊。”

  “哈哈,我今天喝了十罐啤酒,只是有点热而已,吴哥两罐就醉啦...”

  “以清...”

  “嗯?”

  “对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学法。”

  “没变呐。”

  “对。”

  少年笑道,神采飞扬。

 

  简亓握住杯子的手因用力而泛白:

 

  “其实,我一直都...”

 

  程以清的电话突然响了。他露出歉意的神情,然后接通了电话。

  简亓只觉浑身燥热难耐,于是深呼吸一口气,却发现程以清的神色变了。

  “好,我马上出来,你等我一下。”

  程以清放下手,兴奋地说:

  “阿亓哥,等一下跟你说,他来找我了!”

  简亓怔住,又很快反应过来,温柔一笑;

  “那你快去吧,别让他久等了。”

  “嗯!”

  程以清笑着飞奔出店门,只留下一串寂寞的风铃声。

 

  简亓隔着窗户看到那两个人,在黑暗里,靠得那样近。

 

  他默默走进厨房洗杯子,心里说着平常心,看见杯壁上的泡沫被水吞没,然后消失殆尽。

 

  程以清很快就回来了,他说:

  “他是来问我志愿的,他说也想去南大,第一志愿也是南大!”

  “那可真好。”

  “他还说,他很开心能在高中认识我,他觉得我是个很不错的人。”

  “这是当然。”

 

  程以清趴在桌子上,眼睛是那样亮,笑容里尽是甜蜜。

 

  “阿亓哥,我真的好开心。”

 

  简亓把杯子擦干净,放到橱柜里,然后看向他,笑:

 

  “我也真的,为你开心。”

 

 

  那天夜里程以清依然住在酒馆里,两个人躺在床上,回忆很久以前的趣事。

  简亓喝了酒,很快开始犯困,程以清没有察觉:

  “阿亓哥,如果我去外地上学了,你会不会想我。”

  “会。”

  “我也会想你...还有你的咖啡,哈哈哈...”

  他窃笑,简亓无奈:

  “好好读书,想了就回来。”

  “知道了。”

 

“对了,你之前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程以清看向他,突然问道。

简亓闭上了眼睛,语气迷糊起来:

“我说,其实...”

“其实什么?”

  程以清追问。

  “其实...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

  简亓别过脸去,不让他发现自己的苦涩:

  “从初中,到高中毕业,然后去上大学...真正地开始你的人生。”

  程以清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回应:

“我以前总觉得,长大就能变得自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你可以的。”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沉默过后,简亓开口道:

 

  “长大总是这样的...不是吗?”

 

  两人相视一笑。

 

  “早点睡吧,我困了。”

  程以清看他打了一个哈气,忽然觉得嘉祺才像一只猫,无意识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他的头发不行看起来那样柔软,有点硬,棱角也有些锋,可他的气质很温和,和他相处就像泡在牛奶里那样舒适。

  程以清又轻轻嗅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咖啡的香气。

 

“简亓。”

他趁他快睡着了,这样叫他。心里既新鲜又有几分悸动。

  “嗯?”

简亓果然毫无反应。

  程以清凑过去,小声说:

“你果然还是开咖啡店吧,酒不适合你。”

  “...为什么?”

  “因为你既不会喝酒,也不会做生意。”

  “...怎么说?”

“你把我带回来,让我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一点也不划算。”

“...”

简亓突然闷闷地笑起来,笑得程以清莫名:

“你笑什么?”

“划算,特别划算。”

简亓眯着眼睛看他,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醉意,然后伸手,轻轻划过他的脸。

 

也在程以清的心上划出一道涟漪。

 

简亓睡去了,这次睡得很沉,程以清知道他今夜不会再醒来。可程以清的脸还是不停地发烫,烫得他浑身都无力起来。

简亓那句无意识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你最珍贵。”

 

简亓从未这样直接地袒露心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以清的心跳都暂停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

他带着困惑睡着了。

 

 

  那天夜里简亓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程以清手牵着手走在冬季的沙滩上,看海。他梦见自己抱着他,梦见自己亲吻他...醒来时,程以清就躺在身边,安详地睡着,阳光落在他身上,这样美好。

  就好像那场梦是真的一样。

 

  于是亲不自禁地在他额前轻轻一吻。

 

 

“对我来说,你最珍贵。”

 

 

 

  程以清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临近最知名的大学法学系,程以清的妈妈带着弟弟专门回国来看他,他的爸爸也好好招待了他们,从前的一家人聚在小小的酒馆度过了一段温馨而难忘的时光。

  程以清的暑假很充实,先是带着妈妈和弟弟在本地玩儿,然后又和他们一起去了一趟法国旅游。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开学了,又忙着准备上大学的事务。

  简亓也很忙,店里的水管坏了,修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了看店也没能和程以清一起出国。最后,大半个暑假过去,见面也不过寥寥几次。

  程以清的大学离酒馆所在的小镇有大半天的车程,程以清的爸爸在那儿买了新的房子,程以清以后周末就可以住在那儿了,非常方便。但这样一来,他就很少有机会回简亓的店里了。

 

  简亓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这个周末程以清有志愿者活动又没有时间回来,自从上了大学,又是社团又是各种活动,偶尔还要和同学出去玩乐,大学生活可谓多姿多彩。程以清的学习任务又重,有些时候消息也来不及回。

算起来,他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他了。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简亓又看看了他最近的朋友圈动态,依然还是老样子,叹了口气,放下手机,去整理吧台。

  酒馆的生意依然不怎么红火,但是有了一些固定的常客,还是能维持经营。日子还是像从前那样清闲。

 

 

  第一个学期过得很快,从九月到了十一月,转眼又将步入冬季。

  简亓终于按捺不住,那天终于得了空,早早关了店门,坐上了前往另一个城市的列车。

  他没有提前告知程以清,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他一边欣赏沿途风景,坐车抵达了程以清的大学,慢慢参观着。程以清学校很大,学生也很多,一派青春的气息。校园里种有许多应季的花卉,倒也缤绚灿烂。他想起自己的大学时光,想到程以清会在这里展开新的人生篇章,不由露出了微笑。

 

下午四点,天微微暗下来,金色的夕阳洒在路上,简亓走在种着法国梧桐的大道一侧,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有一张木质长椅,在阳光下变成了温暖的浅棕色。有两个男生并排坐在那儿,说着什么,然后其中一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引人注目。

 

  简亓站在离他们二十米处的树下,风掀起大衣的一角,透着冷意。他没有动,他不敢动,却发现那两个人并不关心周围发生的事,只是专注于对方。

 

  他们说了很久的话,简亓就站在那看了很久。最后两个人终于起身,抱着书走远了,简亓才慢慢抬起头,看着紫色的天色即将过渡成深蓝。

 

 

  坐在回程的路上,简亓给程以清发了一条信息:

  “今天过得开心吗?”

  程以清很快回复道:

  “很开心。阿亓哥呢?”

  “也很开心哦。”

  “天冷了,该准备朗姆酒啦哈哈!”

  “嗯,你说得对,我今天晚上就准备。”

  “等你生日那天,我就回来!”

  简亓正喜悦着,突然想起他上次说十二月份要参加竞赛的事儿:

  “真有事要忙也没关系的,不差这一次。”

  “不。”

  对方很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你的生日我是绝对不会拉下的。”

  简亓笑了,回复:

  “那好啊,我等你回来。”

  “嗯,期待一下你的礼物吧,哈哈哈!”

  “会是什么?”

  “你猜呀,我不告诉你。”

  “那我猜猜,是音乐盒吗?”

  “不是哦。”

  “好难啊,我放弃了。”

  简亓投降,他都能想象出看见这句话时程以清那得意的狐狸笑。

  “哈哈...我要开始写论文啦,明天就要交,晚点聊。”

  “加油啊,我们村的希望。”

  “噗嗤...别这么叫我,太土了...”

  “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

  “拜拜。晚安。”

  “你也晚安阿亓哥。”

  “星星/月亮(表情)”

  “夜晚(表情)”

 

  简亓默默放下手机,对着窗外的夜色发呆。他回想起今天撞见的那个场面,他也说不清楚当时是什么感觉。

  那个男孩就是程以清高二时暗恋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程以清从没和他提起过,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简亓想,也许他们将来会在一起,或者现在就已经在一起了。那个男孩终于接受了他,程以清该是多么开心,他高中时是那样憧憬着的男孩,如今,他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他想要的未来。他本该为此感到高兴,因为他想要的,只是他的快乐。

  可是他心里的苦涩,寂寞,又该如何处置呢?

  冬季即将到来,程以清依然会待在他的身旁,从前和现在,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可是以后呢?以后,程以清会有自己的人生,而这座小小的酒馆,只是沿途的一个休息站,是候鸟迁徙时路过的一片土壤。

程以清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以后还要去更多更远的地方,他会慢慢走向世界。而他,要做他最忠实的守候和牵挂。

 

  列车驶入隧道,短暂而又漫长的黑暗过后,简亓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了玻璃窗户里泪水的倒影。他轻轻一笑,在寂静中把眼泪擦干净,然后轻吐出一口气。

  从许多年前自己无意中捡到猫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有这样的结局,不是吗?

  他该高兴,他守护着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他勇敢,坚强,正义,同情,他有着最柔软的内心,有着最坚定的神情。

 

  “飞吧,以清。”

 

  他悄声说着:

 

  “你有翅膀。天使的翅膀。”

 

  ...

 

 

 

生日那天,程以清果然如约回来了。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简亓最不想进到的人。

男孩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程以清决定就在店里吃中饭,点了一堆东西和零食。蛋糕当然是必不可少的,程以清专门定制了一款白色带草莓的奶油蛋糕。

男孩笑道:“你这是给谁买蛋糕啊,我可记得某人才最喜欢草莓味。”

程以清插上蜡烛:“怎么了,只要是我选的阿亓哥都会喜欢。对吧?”

见他使眼色,简亓失笑,点头附和:“以清说的都对。”

  程以清得意地朝男孩扬了扬脑袋,看得简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吃完又休息了一会,简亓在程以清的逼迫下换了身新衣服才出门。三个人步行到街上,沿着路一直向前走,一路逛过去,买些小吃,聊聊天,气氛也很融洽。程以清他们俩聊的多,简亓总是默默听着,很少插话,不过程以清总是会问他,从不让他落下话题。

  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剧院。金色的大剧院很快吸引了男孩的注意: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

  简亓回答他。他对这里也同样喜爱和憧憬,于是向他介绍起这里的历史。

  程以清走在两人后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来。

 

  走进音乐厅,大厅里有不少人,大多都是年轻人。诺大的舞台上,一架钢琴正静静等候着。

简亓四处张望,也没看见宣传海报,有些困惑:

“我记得今天没有活动啊,怎么这么多人?”

  程以清和男孩对视一笑:

  “阿亓哥,跟我来。”

  他牵着简亓的手,大步朝舞台走去。

  直到站在舞台跟前,简亓才猛地停下:

  “这是要做什么?”

  程以清却只是弯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然后拿起麦克风对着观众们说道:

  “大家好,我是程以清,请让我来介绍一下,我身边的这位就是今天即将演出的音乐家,简亓先生。他曾经在英国皇家音乐学院进修,并且获得过全国大奖,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邀请他上台!”

  “以清?!”

  简亓惊问,然后就被对方一把推上了舞台。

 

  “阿亓哥,我想看你演出。”

 

  程以清把手放在嘴边,认真地回答:

 

  “我想让所有的人,都看见你发光的样子。”

 

 

  台下的灯光熄灭了,舞台上,只留下银白色的光,落在一人一琴上。演奏的那人没有穿礼服,却依然那样优雅。

  简亓坐在钢琴面前,手指轻轻抚摸着琴键,闭上双眼,仔细聆听那细微的清脆碰撞声,

  所有人都等待着他按下第一个琴键,然后带领他们前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唯有坐在第一排的程以清,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依然浅笑着。

  他一点也不担心,他比简亓更加自信。

  他会征服全场,那是必然的结局。

 

  演奏终于开始了。

简亓弹的第一首是《月光》。

德彪西的月光,美丽,朦胧,而又变幻无穷。像是湖面上起了水雾,万物披上了一层薄纱,时间在流淌的月光下,在皎洁的月光下,静止了。苍穹茫茫,柔风如诉,有倩影在光下起舞,舞姿曼妙动人。她边舞还边轻轻地吟唱,柔声轻吐着,她的情愫。

忧伤又甜美,仿佛置身梦境,久久不愿醒来。众人回过神来,纷纷鼓掌。

 

第二首是《月光鸣奏曲》。

简亓只稍稍调整坐姿,便开始了再一次的弹奏。

贝多芬的月光,比起德彪西风格大变。它一点也不轻柔,重重地击在人的心上,沉重,悲伤,阴暗,和无尽的孤独。它是深渊里开出的花朵,它是黑暗里的一抹银光。耳聋的痛苦,失去所爱之人的绝望,那火焰一般的情感,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呐喊。可他又是那么隐忍,如一颗顽石般沉默,坚韧。

听者的心也慢慢地下沉了,他们眉头紧皱,直至最后一个乐声在耳边回荡,然后消亡,才开始激烈地鼓掌。

 

第三首是《Nocturne With No Moon》。

这首曲子是海上钢琴师中,1900在夜下独自演奏的曲子。名为,《无月的夜曲》。

  程以清很喜欢这部片子,拉着简亓反反复复不知看了几遍,后来自己也跟着学了这首曲子。简亓当然也很喜欢,在夜里也总忍不住弹一弹。这首月光,宁静优美到了极致,程以清每次听完,都会陷在里边出不来。

 

  “你觉不觉得,这座小酒馆,也像那艘船一样?”

  程以清望着窗外问:

  “过路人的来来往往,而你总是在这里。就像1900,一直在这里弹着钢琴。”

  简亓笑道:

  “我可比不上他那样的天才,而且,我也会经常出去走走。”

  “那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程以清的面容在月下变得圣洁,无暇,却又莫名地遥远。

简亓又把视线转回到面前的钢琴上来,然后再次演奏起来。

没有回答。

 

程以清一直记得,他没有回答的那个夜晚。琴声就像是他隐隐澎湃的,最终又沉寂的内心。简亓虽然温柔细心,虽然成熟稳重,可他的心门却不是一直为旁人敞开的。

程以清花了很久的时间走上这座船,又花了很久的内心敲开了他的门,他绝不会放弃。

他需要一个答案。

 

  简亓的目光掠过台下,很快对上了程以清炽烈的目光。

从前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现在他明白了。

会不会留下,会不会离开,只取决于一个人。

他需要,就留下,不再需要,就离开。

简亓看向他身边的那个男孩,那个干净,阳光,同样美好的孩子,然后转过头来,闭上了眼睛,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

 

来自深海的蓝色光晕投射在他的面容上,神秘,幽远。简亓沉溺在大海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而程以清正坐在他上方那艘雪白的轮船上,焦急地寻找着水中他的身影。

  ...

 

  雷鸣般轰烈的掌声把简亓拉回了现实,他起立,走到舞台中央,深深地鞠了一躬。

  程以清兴奋地送上鲜花,男孩也真诚地为他鼓掌。

  “太美了,太美了...”

  赞美的话语说也说不完,程以清手都拍红了,还拼命地为他鼓掌。

  “你怎么想出来要让我表演的。”

  简亓捧着花,脸也微微泛红了。

  程以清笑:

  “要不是你,我还在街道上打架混日子呢,多亏了你,我才能考上大学,爸妈关系也好了,给你策划一场演出又算得了什么?”

  简亓也笑:

  “那是你自己聪明又肯努力...总之,谢谢你,以清。”

 

  程以清许久没有听到他喊自己“以清”了,耳朵也烧起来,却还是忍不住看着他:

  “阿亓哥,生日快乐!”

  “谢谢!我很开心,真的。”


  简亓的眼睛很深,程以清望进去,隐约看见海的轮廓。

  

 

  夜里,程以清就坐车离开了,他明天还要参加竞赛。简亓知道,所以也没有挽留。他叮嘱了几句,就目送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隔着窗户,程以清朝简亓挥挥手,简亓笑着,也回应了他。

  他看见程以清在窗户上呵出一口雾气,然后用手指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他指了指星星,然后做了一个发射的动作,朝窗外的人眨眼。

  简亓愣住了,伸出手假装接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前的衬衫口袋里收好。

 

  在程以清灿烂的笑容里,列车终于开始缓慢前进。

 

  简亓在寒风中站了很久,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上有一片结晶。

 

雪花从遥远的天国落下,无声无息。

 

他呼出一口气,然后捂着胸口,迎着飞雪缓缓离去...

  

 

 

 

 

 

  程以清是大二快结束时,才从马嘉祺口中无意得知简亓要搬走的消息。

他在准备大三出国游学的事儿,大二一整年都在筹备。

不知不觉中,他离他的小镇和简亓的酒馆已经越来越远了,就连这样的消息也要从马嘉祺口中得知。

他翻开记录,两人上次聊天已经是一个本月前了。

 

  “什么时候的事?阿亓哥怎么没跟我说?”

  “上次帮你顺路把书带回去的时候,他没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当时他在整理东西,我看见了桌上的运送单...”

  马嘉祺如实回答。

  程以清不说话了。

 

  其实程以清和马嘉祺早在大一时,就有过一次谈话。程以清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兴奋异常,只因法律系和管理系的教学楼挨得很近。他们俩在高中程以清表白过后,除了互相鼓励学习,就几乎没聊过什么别的话题。程以清以为,上同一所大学之后,他们俩就能在一起。

但那天马嘉祺来找他谈心,他问:

“程以清,你真的喜欢我吗?”

  程以清回答,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从高三开始,就喜欢你了...”

  “你喜欢我什么?”

  “就是,很温柔,很会照顾身边的人,开朗大方…”

  马嘉祺听闻,笑了,有些惊奇:

  “是吗?我是这样的人?”

  “对呀!”

  “我想说,我并不觉得你喜欢我。”

  他淡淡地说:

  “可能,是你自己这样以为罢了。”

  程以清僵住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马嘉祺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说着:

  “你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我,可我觉得你并不了解我,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在高中的时候并没有怎么接触过我,所以看不见我的缺点,陷入了自己的幻想。我不知道你有怎样的过去,你同样也不知道我的经历,你这样拼命靠近我,真的是因为我吗?”

  “是,是呀...”

  程以清忽然没了底气:

  “我暗恋了你很久...”

“与其说你喜欢的是我,不如说是我身上别人的影子。”

  “...别人的影子?”

马嘉祺叹了口气:

  “我见过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看得真切...你真正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为什么自己却毫无察觉呢?”

  “...”

  “我欣赏你,你很优秀,性格也好,我觉得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

  “做了朋友之后,你就会开始了解我,也会更加了解你自己。”

  程以清低着头,问:

  “...你认为,我下意识地逃避了吗?”

  “对。因为你不想失去。”

  “我喜欢的人...原来不是你吗...”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开始下雪了。

  小镇迎来了熟悉的冬季。

 

  今天是12月28号。

  马上就要跨年了。


  简亓走进面包店,面包店里已经挂上了圣诞装饰,金色的贴纸,圣诞树和红色蝴蝶结,戴着圣诞帽的圣诞老人还有麋鹿雪橇。

  他拿了最常买的红豆吐司,然后又随手拿了两盒温牛奶,最后想了想,又放下一盒。

  排队的时候,耳边飘来店里放的音乐,简亓听着,出了神:

 

“我的心思 一直嘀嗒嘀嗒嘀嗒地响

披着寂寞的热闹

你的嘴巴 一直咿呀咿呀咿呀地讲

接收想象的讯号

你想飞翔 盘旋在这天空之上

我想飞翔 当一颗守住你的月亮

...”

 

推开玻璃门,雪花簌簌飞来,纯白的街道上,行人们一对对并肩走着。呵出的雾气融化着冰雪的温度,温馨而宁静。

简亓摸了摸被冻红了的鼻尖,拉起大衣的领口,经过漂亮的橱窗,走向回家的路。

 

 “走过世界 看自己一步一步被推开

人群之外喘着汗

沿着生命 把自己一片一片捡回来

碎片之中拼出爱

看你飞向 不顾一切的远方

把我丢向 有时无解的迷惘

...”

 

他专注于眼前的路,放空大脑,思绪飞扬。几个放了学的初中生打闹着经过,蓝白校服是那样显眼。他们笑闹着,向简亓的身后飞奔而去。

在那擦身而过的瞬间,简亓好像看见了程以清。

那个校服干净,稚气未脱的,十四岁的程以清。

 

他在恍惚之中停下了脚步。


红灯绿了,又变红。马路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车辆川流不息。

唯有简亓所站立的那一小块天地里,时间静止了。雪花停留在半空中,没有风,也没有声音。一切静悄悄的。

 

“一路反覆彷徨又彷徨

渴求自己原谅再原谅

我希望着你的希望

你去保护全世界

我保护你

由我保护你

...”

 

“阿亓哥,谢谢你!”


少年奔跑着经过身边时,他听见这么一句话。

他说得很轻,却是那样坚定。

 

简亓的睫毛轻颤。

然后他笑了。

 

他撑着黑色的雨伞,终于迈出了脚,然后消失在在流动的人群里。

...

 

 

 

 

 

 

 

  那天过后,程以清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思考。当他听到马嘉祺说出那些话时, 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人,是简亓。他觉得马嘉祺说得很对,他对马嘉祺的喜欢开始地很莫名,很冲动,他从来都没有仔细想过。

 

  也许他有。

 

  简亓对程以清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帮助他从泥潭里爬出,告诉他他的珍贵,为他指明了方向。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在专注前行的过程中,还是忽视了同样在他心里最珍贵的存在。

他不求回报的的感情,默默的付出,在早已习惯了这些的程以清眼里,慢慢淡去。

 

长大以后的程以清不再需要简亓了吗?

才不是这样。

 

程以清拨出那个熟悉的电话,然后朝着车站狂奔而去...

 

 

 

“喂!为什么突然要搬走了啊?!”

 

程以清突然出现在路口,他喘着粗气,大声问道。

 

背对着他的人慢慢转过来,面容在月光下冷清又温柔,就像从前那样。

 

简亓和他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可他却觉得这个场景过于熟悉。

 

这么多年,简亓永远守在这儿,守在这家小小的酒馆里。

自己正不断往前走着,可如今一回头,才发现,一直留在原地等待的那个身影,原来就在他的身边,在他的面前。

可人总是会忽视近在咫尺的东西,以至于明明已经拥有了,却毫无察觉。

 

此时,简亓还穿着那件白衬衫,正如初见时一样。

 

程以清再也忍不住: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要走?!”

简亓看着他,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

“店里没什么生意,这么久了,也该倒闭了。”

 

多么熟悉的话语,多么熟悉的玩笑。

 

程以清擦着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尽。

 

“以清,不要哭了…”

 

简亓叹了口气,依旧像从前那样安慰着他。

 

无数不再孤寂的时光,无数温馨的片段,飘荡的钢琴曲,相拥而眠的夜晚,热牛奶和可可的关怀,永远温柔的目光和笑容,在这个瞬间涌上心头。

程以清好后悔,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人。

 

“以清,我要走了,照顾好自…”

 

简亓还没说完,程以清就出声打断了身前人的话,

 

“留下来,好不好…”

 

简亓一愣,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程以清抬起头,露出受伤的小兽般湿漉漉的眼睛。

 

“…留下来,好不好?”

 

 

简亓不再说话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程以清的那天,桀骜不逊又稚嫩的少年,浑身长满了刺又腼腆的少年,笑起来却比天上的星星都耀眼。

 

纯洁的灵魂,终于在涤荡过后重焕光彩。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谁呢?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

 

程以清哭泣的模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罕见,简亓都快想不起来他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此时他已移不开眼。

 

“这么多年,居然一声不吭…你真是个大白痴!”

 

第一次被他这样责骂,简亓倒有些无措起来:

 

“能陪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什么很满足了,不许走啊!”

 

程以清扑上来,紧紧抱着他的腰。

 

汹涌的泪,夜也变得透明起来。

映出谁的心里话。

 

  爱这个字,简亓说不出口,程以清也同样深藏于心。可他们都懂了,此时此刻,那奔涌的情愫,已经足够。

  不必言说,不必言说。

 

  简亓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愚蠢。

  少年从未离去,他早已把他的心,偷偷放进了他的口袋。

  程以清就是程以清,从前的程以清,现在的程以清,未来的程以清,始终都会是程以清。

  时间改变不了自己,也改变不了他。

  他本该坚信。

 

 

“为了我…留下来吧…好不好?”

    

简亓终于笑了。

 

他伸手捧起程以清的小脸,用手指的关节处拭去他的泪连。

 

亘古不变的温柔。

 

“好。”

 


程以清也笑起来,鼻尖冻红了,好不可爱。


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像一只猫咪。

 

  “请带我回家,我想喝朗姆酒了,这位老板。”

 

  简亓笑出了声,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没喝酒就已经晕乎乎的了:

 

  “好,好,我带你回家。”

 

  他迫不及待地牵住猫少年的手,然后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温暖着他。

 

  忍不住开起玩笑:

 

  “记得藏好尾巴哦,不然会被人认出来的...”

 

 

 

 

故事的结尾,想必你也猜到了。

酒馆老板为了他的猫少年,留下来继续开着他的酒馆。

酒馆依旧没什么客人,却也永远也不会冷清。

那里有很多书,很多酒,一架钢琴,所以永远永远,也不会寂寞...

 

 

 

 

 

  (完)

 

 

——————————————————

祝小马十七岁生日快乐!

 

写这篇的出发点来自对第二人生的执念,原本的设定我也非常喜欢,亓清对我有着特别的意义。“如果简亓不用复仇,以他原来的样子和程以清相遇,会发生什么故事。”这是我想表达的故事,我自己还挺喜欢的,哈哈,希望能让大家的这个冬季多一丝温暖。

以及,这其实就是我一直在准备的1000福利,享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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