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
15.红枫
丁程鑫挂完电话，安心了。
刚才丁妈妈打来，说外公的手术成功了，首都医院联系了晚城的医院定了最好的病房，还专门派了人和专车护送他们回晚城，过几天就回来。
“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问医院的人他们也不肯说，究竟是谁帮了我们啊，连句谢谢都没法说...”
丁妈妈感激又疑惑。
丁程鑫当然知道是谁，可他怕给马嘉祺添麻烦，也没告诉妈妈。只是心里有些惊奇，总觉得马嘉祺不是普通人。
他究竟什么时候会开口呢，关于他自己，他的家庭，我也想了解个彻底。
唉，狗蛋儿，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
小狐狸陷入了忧伤。
这段时间虽然也打电话，可是加起来也不超过五次。每周四晚上十一点，他的电话会准时打来，不到十分钟就得结束。尽管也时间够他说话了，马嘉祺的语气也没什么不同，可内心深处却总是感到隐隐不安。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云层深处正酝酿着骇人的风暴，表面看起来却还是一片岁月静好。
直觉这么告诉他。
马嘉祺一个月后终是赶在寒假结束之前回来了。回来的那天雪停了，天气出奇的好，晴空万里。
丁程鑫已经搬回家了，父母也已经回来，接到消息就匆匆坐车去了城北，在公寓底下等他。
一道清瘦的背影出现在视野中，他穿着黑色羽绒服，黑色牛仔裤，熟悉的马丁靴，还有和丁程鑫一模一样的鸭舌帽，手拉着行李箱，胸前一个挎包，慢慢走近。
阳光下他的笑容很不真切，丁程鑫跑上前去，确认再三，一把拉住他的手:
“狗蛋儿，欢迎回来！”
马嘉祺的笑却不像从前，从前是温柔而收敛的，今天格外豁然，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快乐。
丁程鑫发现了这一变化，粲然一笑，笑得马嘉祺心中微痒。他用余光扫过四周，然后一抬帽子，贴上小狐狸水亮柔软的红唇。
熟悉的橙子香气，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地方，流浪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
丁程鑫惊了一下，反应过来也没拒绝，只是脸颊绯红，一双狐狸眼四处乱瞟。
马嘉祺嘴角微勾，放开了他。
“丁老师，这个寒假养得很好嘛。”
丁程鑫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已经圈上了自己的腰，一把推开他:“哪有！我才没有吃很多好吗？！”
“又没说你胖，这样不是挺好。”马嘉祺坏笑着走上楼梯,“多有手感。”
丁程鑫上去就是一脚，被某人轻松躲过，越发炸了毛:“马纪年你这个变态！”
马嘉祺拿出钥匙开了锁，把行李箱放好，从胸前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丁程鑫好奇地凑上去看。
马嘉祺一边开了空调一边脱去大衣，露出里面的灰色高领毛衣，看也没看他:“等一下再说，你的礼物在这里。”
他打开行李箱，里面包的严严实实一大坨东西。一层一层拆开塑料膜，里面是一个个白色打包盒。
“给你带了北京小吃，你不是一直很想尝尝吗，我全带回来了。”马嘉祺把东西移到餐桌上，“喏，这是北京的糯米冰糖葫芦，这是炒红果儿，这是麻酱糖火烧，还有奶油炸糕...赶紧吃吧，不然真冷了。”
还温热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丁程鑫看向马嘉祺，那人下巴上的青色胡渣平添了几分男人味。
自己不过随口一说，他居然还真带回来了。
丁程鑫笑了，他拨下一颗糖葫芦，放进马嘉祺嘴里:“你也吃。”然后自己一道一道慢慢吃着。马嘉祺嚼着酸酸甜甜的糯米糖葫芦，看着他认真地品尝，心里充实:“怎么样，好吃吗？这些我可是从小吃到大的东西。”
“唔，好吃。”丁程鑫实话实说，虽然他更喜欢辛辣的味道，可这些东西着实甜到了心里。
原来他从小吃到大的东西是这种味道。
丁程鑫夹了一块炸糕塞进嘴里默默想着。
还挺有口福。
吃完东西又帮着理了理屋子，丁程鑫趴在久违了的大沙发上蹂躏着马小柴:“你儿子都饿瘦了，你这个爹当的不称职。”
“你这个亲娘才不称职，离得这么近也不知道带回去养。”马嘉祺反应快得很，立即反驳。
“谁是他亲娘啊，别蹬鼻子上脸！”丁程鑫回头怒吼，瞅见他的身形，又皱了眉头:“你怎么也瘦了，回家都干了啥呀，天天那么忙电话也打不通...”
马嘉祺在他身边坐下，喝了口水，一本正经地开口道:
“我离家出走了。”
“啥？！”丁程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小林姐不是说你没跟家里人吵架吗？！”
那人却一脸淡定地看向他:“是没吵架，只是我爸不许我离开北京，我自己偷偷逃回来了而已。”
“...”丁程鑫无言以对，他好久才消化完这个消息，急问“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马嘉祺笑道，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小狐狸的脸肉嘟嘟的，皮肤又好又光滑，白白嫩嫩，摸起来特别舒服。
“马纪年！能不能严肃一点？！”丁程鑫生气了，一把拍开他的手“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别生气呀，我现在不是正在说嘛。”马嘉祺也不恼，盯着面前的玻璃杯说道，“我还能上学，住所也有，不愁吃喝，别担心。”
丁程鑫简直不能理解:“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马嘉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好久才回答:“我爸妈要送我出国留学，我不肯。”
他把脑袋挪到丁程鑫的肩膀上，稍硬的头发贴着脖子，轻轻蹭了蹭:
“我舍不得你。”
丁程鑫坐上公交时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别看马嘉祺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一旦认真起来说这种肉麻的情话简直能让人灵魂升天。
窗外的马嘉祺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在半空中向他挥着，指尖冻得微红，掌心却苍白如纸。
他张口说了什么，丁程鑫照着他的口型念出来“明天见”。来不及回应，下一秒车就开走了，黑色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丁程鑫站在温暖的车厢里叹了口气，他怎么可能不为马嘉祺感到担忧。可真让他出国念书，他也舍不得。
应该怎么办呢？
他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电话铃忽然想起，竟然又是马嘉祺打来的。丁程鑫立即接通:“喂？狗蛋儿？”
“明天去不去看电影？”
“啊？！”
“嗯？”
“...行吧。”
“好，那我提前把票买好。”
这人怎么跟没事儿人一样，还这么潇洒快活呢，不行，明天得好好跟他说说。丁程鑫皱眉。
站在前面的一个年轻男子高高瘦瘦的，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丁程鑫弯腰去捡，是一个棕色的牛皮钱包。
“不好意思，你的东西掉了。”丁程鑫拿着手机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半张脸藏在帽子底下，只露出一个瘦削的下巴。
他的身形跟马嘉祺一样清瘦，肤色苍白，黑色大衣和裤子，个子只比丁程鑫高出那么一点点。
接过钱包，陌生人的目光略过丁程鑫的脸，怔了怔。丁程鑫忙着接电话，没在意他的反应，也因此忽略了他眼里的惊诧。
什么也没有发生。
年轻男子压了压帽沿，嘴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丁...程...鑫...”
第二天下午，马嘉祺很早就到了电影院门口，在边上的咖啡厅点了杯东西坐在外边等丁程鑫。
坐了一会儿，一直巨大的玩具熊突然出现在视野，那熊手里还拿着单子，左看右看找不到目标，然后朝着马嘉祺的方向走来了。
玩具熊笨拙地掏出一张单子放在马嘉祺面前，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递给他。
马嘉祺低头一看，标题是几个大字:恋爱调查问卷。
有些惊讶和好奇地看下去，发现问的全是恋人的有关问题，比如对方喜欢吃的东西，生活小习惯，穿的衣服的牌子，非常琐碎。边上还有小提示:“测试你对TA的了解程度，回答得越详细越好哦，得分高的可以得到礼品一份！”
马嘉祺轻轻笑了，拿起笔洋洋洒洒不带犹豫地把空都填满了。这些问题对他而言简直小儿科，连思考都不用。
写完之后，玩具熊看了看问卷，对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拿出两张饮品兑换券，是附近一家酒吧的。
“谢谢。”马嘉祺接过收好，冲他笑笑。玩具熊招招手，慢吞吞地离去了。
“狗蛋儿！我来啦！”老远出现了一个毛绒绒的身影，丁程鑫今天穿了一件奶茶色的羊羔毛外套，配上甜甜的笑容，散发出无敌可爱的气息。
马嘉祺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毛，笑眯了眼:“这衣服好看。”丁程鑫被夸得意地扬了扬眉:“那必须，我的品位不容置疑！”
“走吧，今天看部科幻片。”马嘉祺领着他走进电影院，心情舒畅。
刺激惊险的影片吸引了注意力，两人老老实实看完了电影只觉得过瘾，散场了还边走边讨论着情节。
“接下来去哪儿呢？”丁程鑫露出懵懵的表情。
马嘉祺在心中夸他可爱，表面佯装正经地咳嗽两声:“要不去我家待着？”
“啊？不要，我想在外边玩。”小狐狸丝毫没有自觉地撒娇，鼻子冻得红红的，像诱人的小草莓。
马嘉祺往他身前站了点给他挡风，一边查看手机里刚发来的短信。白蕊发消息告诉他他在衡中的学籍还没动，还能继续上学。
缓缓吐出一口气，马嘉祺牵过丁程鑫的手:“我们去爬山吧。”
“爬山？！”丁程鑫瞪大了眼。
“对呀，栖云山的枫树正好红透了，咱们去看看。”他露出笑容，像冬日的暖阳。
栖云山的枫叶红火，远远望去像霞光染上了山坡，美得惊人又沉默。
“哇，太美了。”年年都能见到这一幕的丁程鑫依然感到震撼，饶是见惯了美景的马嘉祺也惊叹不已。
“真好看。”丁程鑫伸手抚上一片红枫叶，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的纹路。
“真好看。”马嘉祺看着他的动作，朱红的枫叶衬得丁程鑫肤如凝脂，眉眼如画，煞是好看。
丁程鑫嗔了他一眼:“你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我还打算下个月带你来的呢。”
“有一回路过看到了，就想着一定要和你一起来看看。”马嘉祺拿出手机对着他们拍了几张，这是他的习惯。
再往上走就是栖云寺，游客们都在下边拍红枫，寺里倒是冷清。
佛像前的供坛里还插着香，白烟散入空中，分外禅意。
丁程鑫无声地走上前，在佛像前跪拜，神情严肃。马嘉祺也跟着跪在他身侧，手掌掌心相对放在胸前，闭上眼。
不知哪里飘来木鱼声，让人听着忘却了时间。
佛像肃穆庄重地伫立在两个少年面前，眼里含着悲悯，几百年来未曾变动。
他静静聆听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虔诚祝愿，沉默。
永远的沉默。
和寺外漫山遍野的枫树一样，它们选择了沉默地看待世间，等待岁月蹉跎。
参拜完佛像，两人走到屋外的庭院里。一个穿着素色长袍的僧人走过，面无悲喜，向他们点点头，然后匆匆离去了。
坐在长廊里的椅子上，马嘉祺开口问:“你信佛吗？”
丁程鑫想了想，说道:“倒也说不上信，只是小的时候我爸妈经常带我来这里，每次来都会好好参拜佛祖，久了我也习惯了。不过信不信都一样，心诚则灵嘛。”
马嘉祺笑了:“你说的对，心诚则灵。”
丁程鑫也笑，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身后是灿若云霞的枫树林，山顶上传来阵阵钟声，时间就这样慢下来，慢下来。
深呼吸一口气，丁程鑫移开视线:“马纪年，你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吗？”
马嘉祺看着他清丽的侧脸，回答:“环游世界吧，做个摄影师。以前是这么想的。”
“那现在呢？”
“做个专门拍晚城的摄影师，闲的时候还可以爬爬山，钓钓鱼，去海里冲个浪。”
“不会觉得遗憾？”
“只会觉得幸福。”
丁程鑫看他一眼，后者脸上满是知足，心里一暖:“你跟你爸妈说过这个想法吗？”
“没有，我妈还好，我爸大概不会理解，就算理解了也不会支持。”
“为什么？”
“因为...有很多原因，可能在他眼里，我应该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
马嘉祺望着远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幽怨:“小丁同学，现在我可只有你了。”
丁程鑫推推他:“说什么呢。”他用双臂环抱住膝盖，缩成一团，“马纪年，你可真让人不省心。”
“有吗？”马嘉祺失笑。
“有。你还是回去说清楚吧，别让你爸妈担心。”丁程鑫垂眸，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马嘉祺过了好久才回答:
“...好。”
丁程鑫知道他是认真的，这才放下心来，灿烂一笑:“说清楚了再回来，我等你，然后我们一起再来看一次栖云山的枫叶。”
“好，就这么说定了。”
马嘉祺看着他，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温暖而耀眼。
红枫倚着晚霞，为夕阳下的这对恋人送上诚挚而沉默的祝福。
下一次，下一次再回到这里，会是多久以后呢...
跪在佛祖面前虔诚地祈祷，大殿内，焚香环绕。
佛祖问:你为何事而来？
马嘉祺悄悄睁开眼，看向身边的人，那人闭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马嘉祺笑了，又意识到场合不对，赶紧收起笑容再闭上眼:我来保佑一个人。
佛祖问:谁？
马嘉祺:他。
佛祖又问:你不保佑你自己吗？
马嘉祺:不用，他会保佑我的。
佛祖沉默了。
马嘉祺在心中勾勒出丁程鑫笑时的样子，嘴角上扬。
我要保佑我的小狐狸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即使没有我的陪伴，也能获得幸福。
少点苦难，少点伤痛。
佛祖神情未变:就这些？
马嘉祺:就这些。
佛祖道:好，我记下了。不过，年轻人，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马嘉祺笑道:我明白了。
睁开眼，对上丁程鑫明晃晃的笑容，马嘉祺示意他等一下，然后正对着佛祖再拜了三下，才起身和他一同走出了大殿。
“干什么笑这么开心？”丁程鑫被他奇怪到了。
“没什么。”马嘉祺收敛了笑容，眼里却还是闪闪发亮的。
捡一片枫叶夹在书里，把这个季节好好存放。
如果是你不小心亲吻过的，连着你的吻和幸运也一起安放。
下一次，还要来为你虔诚地祈祷。
红枫林中，若隐若现，你的笑颜。
美得惊人，令我沉默。
沉默于岁月蹉跎，也带不走这永恒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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